“我一直感激,我們的祖先留給我們‘中國虎’這一大自然的精靈和文化源泉。我真誠祈盼,全世界的共同努力能讓中國虎的呼聲重新回蕩在山林原野。”
在全莉位于北京SOHO現代城的住所里,我仿佛置身于一個貓科動物的主題世界里:一只全身烏黑油亮的英國大貓慵懶地趴在進門處一動不動;一只掛在雪白墻上的鏡框里的老虎將半個身子伏在清澈的河水里,雙眼直直地盯著每一個凝望它的人;一尊紅色的豹子瓷雕傲然挺立在落地窗前;復式的樓梯上趴滿了各種布老虎的手工藝品……
全莉,正是坐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舉止端莊,笑容淺淺,優越的生活和良好的保養使她看起來只像30歲出頭。她畢業于北大,獲美國沃頓商學院MBA,通曉七國外語,曾經是世界名牌時裝古奇(GUCCI)全球品牌認證官。然而,告別了這一切的她,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一心一意從事拯救中國虎的志愿者。
性格不合第一次婚姻破裂
今年42歲的全莉生肖屬虎,是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父母都是軍人。18歲那年,全莉考上了北京大學英語系。
作為北大外語系女生的全莉,崇尚自由,喜歡漂亮,不僅穿親手設計的服裝,還談了一場跨國戀愛。經大學同學介紹,她認識了前夫,當時正在北京語言文化大學留學的比利時小伙子。為此,全莉畢業前兩年接連被學校點名批評為“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嚴重”,奇裝異服,不守校規。
1984年北大畢業后,全莉隨前夫去了比利時。前夫家境富裕,他的父母很有錢,前夫沒有工作,而全莉則在魯文大學當起了教中文的老師。
兩年后,全莉辭掉了大學教書的工作,應聘了比利時西安楊森經理助理。工作中她發現,如果想在西方站住腳跟的話,僅僅靠一口流利的英語還不夠。一次回國探親途中,全莉巧遇了一個正在美國沃頓商學院讀MBA的同學。在同學的鼓勵下,渴望成為一名國際管理人才的全莉也開始準備考這個學校。
1987年5月,全莉收到了沃頓商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那個時候,全莉已經和前夫分居了。“我們在性格上有很多沖突,他依賴性很強,懶散,被動,而我正好相反,積極,主動,什么事情都要證明是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靠別人,我不愿意依靠他父母。”全莉說。
其實前夫的父母對全莉很好,他們一直很想讓她生個孩子,可是全莉覺得自己很年輕,而且從小就有“不要孩子”的想法。“這可能跟我小時候的環境有關系。那時候父母經常不在家,我很獨立。我覺得我的父母是不稱職的父母,沒有必要生小孩。”
投身時裝界遭遇不平等愛情
帶著僅有的2000美元,全莉一個人飛到了美國。而那個時候的學費和生活費加起來要五六萬美元。
當年10月,全莉和前夫正式結束了婚姻關系。
在美國留學的日子里,全莉也認識了真正的美國。“美國并不是像它宣稱的那樣民主和公正,其實是虛偽的,我走在大街上,迎面而來的都是敵視的目光。”對美國的失望,使得全莉畢業后就想回歐洲。1989年,全莉加入了法國的可口可樂公司。
在巴黎可口可樂培訓了6個月后,全莉去了西班牙,開始做市場。沒過多久就發生了一件讓她印象深刻的事情。當時,有個平時對她很照顧的老板,一個已婚的西班牙老男人。一次出差,夜里老板把全莉叫到他的房間,他說:“像你這種東方人,如果想在西班牙站穩,如果沒有靠山,肯定站不了腳。”當晚,全莉憤怒地拒絕了老板提出的非分要求。兩個星期后,全莉被解雇。
1990年夏天,全莉從西班牙來到了意大利。一心想從管理界進入時裝界的全莉,通過沃頓商學院的同學介紹,很快去了斐拉公司。從此開始了她在意大利7年的品牌管理生涯。從斐拉到貝納通,再到古奇,全莉做的事,是找到更多的產品商來授權,以及監督和控制品牌形象。無休止的發布會、奢華排場、高級晚裝和鑲鉆項鏈,幾乎占據了全莉的全部時間。
在意大利工作繁忙的日子里,忙中偷閑的全莉與當時的男友、現任丈夫斯圖爾特,在英國倫敦做投資銀行的美國人,開始了一段漫長的異國之戀。在全莉眼里,斯圖爾特有很多值得她欣賞的地方,“忠誠,聰明,工作努力,積極向上,靠自己的努力,很適合我,也深深地吸引了我。”
一有時間,全莉就飛去倫敦看望他。一年夏天,斯圖爾特邀請全莉跟他一起回家。不料,滿心歡喜的全莉卻遭到對方父母的冷遇。后來她才知道,斯圖爾特的父母后來給他寫了封信,“你可以娶全莉,但是結婚之前你必須作絕育手術。”
“這明顯是種族歧視!這件事情對我打擊很大,讓我對整個美國的認識有了深刻的轉折。當時我就走了,發誓再也不回去了。這么沒出息的男人,不能跟他。”然而回去之后,受不了愛情煎熬的全莉又回到他的身邊。
1997年,全莉辭掉意大利的工作,搬到了倫敦,在斯圖爾特身邊一心一意做起了家庭主婦。兩個人的感情越來越好,但是他卻沒有要結婚的表示。“第一次離婚后我曾經打消了再結婚的念頭,但是他這種態度使我覺得,如果他不跟我結婚,就是對中國人的侮辱。”
“斯圖爾特,我不能總陪著你,我需要出去走走,去看看世界。”一天晚餐后,全莉終于試探著對斯圖爾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動物兇猛亦很溫柔
1997年的夏天,贊比亞的魯安格國家公園。那是一次徒步旅行,同行的還有斯圖爾特、導游和一個荷槍實彈的保鏢。走著走著,突然導游說小心,往左邊一看,前方20米遠的草叢里有一只母獅和六七只小獅子。一行人繼續朝右前方走,沒走幾步,就聽見一陣像地震一樣持續不斷的低吼聲,定睛一看,右前方草叢處,有三四只雄獅。
原來是走進了獅群的地盤,雄獅在向人類發出警告。興奮的全莉很緊張,想拍照。導游急迫地命令大家不許轉身,不許跑,慢慢往后退,眼睛要盯著獅子。一直到他們退到五十米以外,獅子就不叫了。雖然事后有種劫后重生的感覺,但是這次與獅子近距離接觸讓全莉領略到,即使是非常兇猛的動物,它也會先給你一個信號,只要你退出它的領地它就不傷害你,它們捍衛自己的地盤,如同人類捍衛自己的國家一樣。
與獅子“邂逅”不久,全莉又偶遇了無助的獵豹。那是全莉到納米比亞的第一天,一行人開著吉普車去觀賞沙漠的美景。在一望無際的沙漠里,居然發現一只獵豹朝他們開的吉普車走了過來。
大家都很吃驚,沙漠里怎么會有獵豹?于是停下了車。獵豹一步一步的走到車的左邊,又繞到車的前邊,停住了,用金黃的眼睛盯著車上的人。“它全身瘦骨嶙峋的,看了我好幾分鐘,先好像很無助的樣子,看我們沒反應,就一步一步地走開了。我當時心里特別難受,總覺得它在求救。”
全莉的直覺果然很靈敏。后來她才知道,原來在南非,野生的獵豹是可以當寵物養的。然而在她來此前的一個月,該國頒布了一項新法令:不再收養野生動物。她在沙漠里見的那只向她們求助的獵豹,實際上是沙漠附近一個茅屋酒店收養的兩只獵豹中的一只。新法令頒布后,收養者就把這兩只獵豹放了出來。在全莉一行看到這只獵豹時,另一只已經死了。“那種乞求的眼光我永遠都記得。”
虎口脫險與“大貓”結緣
全莉第一次和老虎親密接觸是在泰國。當時她聽一個朋友說有個寺院的和尚救了8只小老虎,一直把它們養大,于是便興致昂然地去看老虎。“老虎被關在籠子里,我就學虎的鼻音,‘噗哧噗哧’地向它們問候,它們特高興,都跑到籠子前湊熱鬧,把爪子伸出來。”
第二天,和尚帶著老虎在院子里面“遛彎”。看似兇猛的老虎,在和尚的手中牽著,就像馴服的狗一樣,把大家都看呆了。走著走著,全莉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兩只爪子按住了,接著脖子后就感到一陣熱氣騰騰。
“當時我是又激動又心顫。想了一下,老虎一般不輕易跟人逗樂,一定是我雙肩包上繡著的豹頭吸引了它。”知道老虎對她并無惡意,全莉就伸過手去撓了一下老虎的腦袋,老虎一高興就把爪子放下來了。
誰知,全莉的心剛從嗓子眼提下來,又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小老虎突然用嘴含住了全莉裸露的小腿。全莉知道,老虎跟家里養的貓習性一樣,你越奪它咬得越緊,如果全莉強從虎口中拽出腿來,惹惱了老虎,那可能會出大事。
急中生智,全莉突然笑了起來,友好地抓了一下老虎的腮幫子。結果老虎也特別高興,一剎那間,口就松了。“這老虎是跟人養大的,不知道吃人傷人,純粹就是跟你玩耍。”說到這里,全莉松了口氣。
在此后的游歷過程中,全莉發現了有些人在保護動物的同時也發展經濟的一種全新模式。比如說,他們可以以一只金錢豹為首,發起與之相關的整條生物鏈的生態旅游,旅游業和隨之而起的相關服務業給當地居民提供了就業機會,并帶來經濟收益。有了經濟的保障,生態環境和旅游業又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實現了環保與經濟的雙贏……學管理的全莉馬上就想到了國內:這里人們能做到的我們為什么做不到呢?
那個時候全莉還不知道中國虎(華南虎)這么瀕危,一心只想保護西伯利亞虎。在與國家林業局聯系后,得知亞洲有8種老虎,已消失了3種,剩下5種亞洲虎中,最瀕危的是華南虎。
華南虎是中國特有的亞種,歷史上曾廣泛分布于中國華東、華南和中南地區,處于世界虎分布區的中心,國際上許多科學家因此推測華南虎是世界上其他虎亞種的起源。由于遭到大量捕殺和棲息地被嚴重破壞等原因,其野外種群急劇下降。1980年起,中國開始采取禁獵、建立自然保護區和停止虎骨貿易等措施,著手挽救這一物種。但從先后開展的野外調查結果看,華南虎種群仍處于衰退狀態,近20年未見華南虎野外實體。現在殘存的華南虎野外個體已不構成穩定的野外種群,難以實現自我恢復和持續發展。
無懼艱難創立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
得到林業局的支持后,全莉于99年底開始籌備建立拯救中國虎基金會。讓全莉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舉動遭到了來自國際上其它虎類保護組織等各個方面的打擊。有英文報紙甚至說全莉的這個組織就“像演雜技”,“惟一得到好處的是這個女人,野生動物保護應該由專業人士做,把錢應該給那些世界組織。”
“我想說服他們,而且我越努力,他們越反對,甚至達到了人身攻擊了,說我是受中國政府挑唆。后來我才知道這些組織是出于壟斷政治和資金的目的。”回憶起當初遭受的種種冷遇,全莉唏噓不已。
盡管如此,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終于在2000年10月正式成立了。這是全世界第一個專門為保護中國虎和中國其它大型貓科動物而設的慈善基金組織,國家林業局參加了在英國的開幕式。全莉是基金會惟一的全職人員,24小時手機開機,隨時與世界各地的中國虎愛好者、志愿者取得聯系。
基金會終于開始運轉了。讓全莉感到欣慰的是,基金會得到了世界各國中國虎愛好者的支持:英國一些學校的小孩把自己制作的首飾進行拍賣,所得收入捐給基金會;倫敦一名掃大街的清潔女工,向基金會捐獻了她平時撿的“鋼蹦”,因為她覺得“老虎比人更需要幫助”;國內的許多志愿者幫助全莉建立網站,翻譯資料,組織活動……
恢復野性,中國小虎“留學”南非
全莉告訴記者,要想拯救中國虎,第一步就是要把動物園的老虎進行野化,讓它重新恢復野外生存能力。否則,就像她在沙漠上看到的那只人工馴養的獵豹那樣,一旦喪失了生存能力,只能面對死亡了。在國家林業局的支持下,全莉于2001年組織對華南虎野外生存狀況進行了全面考查。她希望在不久的將來,經過野化訓練的華南虎,在回歸山林后能很好地適應野外生存。
在全莉進行拯救中國虎的項目過程中,斯圖爾特對她的態度也發生了改變:由懷疑轉變為自豪。2001年8月,他們終于結婚了。看到全莉做出的成就,并得到中國政府的支持,斯圖爾特不得不用一種新奇的目光,重新審視身邊這個曾經被他認為是簡單女人的老婆。
一直以來,全莉都認為南非在從事野生動物保護方面做得最好,而她心中的夢想就是要把世界上好的野生動物保護模式帶到中國來。全莉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多年的積蓄,都傾注到拯救中國虎的計劃中。
全莉說,一只野生虎需要15到1000平方公里的活動范圍,而在國內不容易找到這樣大片的土地。為了支持全莉的事業,斯圖爾特主動提出投資400萬美元,在非洲購買了3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作為中國虎繁殖和野化訓練的基地。
2002年11月26日,作為英國“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負責人的全莉與中國國家林業局全國野生動植物研究與發展中心簽署了一個關于中國虎野外放歸計劃的框架。根據這項協議,中國將利用南非的野生動物保護管理經驗建立一個中國虎試驗性保留地。
2003年9月,全莉成功地將上海動物園里兩只新生中國虎“國泰”和“希望”送到了南非的野化訓練基地。2004年10月,“虎伍茨”和“麥當娜”也飄洋過海,從中國飛到了南非,加入到了中國虎在南非的“留學”隊伍中。
談起小虎在南非的表現,全莉滿臉笑容,“它們非常可愛,非常出色。開始連死的雞肉都不吃,我們用各種方法引導,教它們吃雞肉,引導它們活雞不僅是玩物,也是食物。今年7月,他們還成功捕殺了一只非洲羚羊。”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就在全莉一心從事她的拯救中國虎事業的過程中,有人撰文對她的中國虎野化項目提出了質疑:南非并沒有虎,為什么一定要把老虎送到南非去野化?中國虎回來后能否適應原生的棲息地的野生食物?中國虎承擔得起失敗的風險嗎?……甚至有專家稱,“全莉太理想化了”,“她是在用華南虎做一個最終將被證明失敗的試驗”。
對此,全莉表示了自己的無辜與憤慨。“這個記者根本就沒有采訪我本人,也沒有采訪我們團隊的專家,他們都是世界上野生動物保護方面的一流專家,為什么不聽聽他們的意見呢?”
全莉心里很明白,這個野化訓練過程在第一代老虎身上不可能實現,因此她寄希望于到南非去的這些小虎長大之后再生下小虎。她希望多一些小虎到南非,這樣成功的幾率就高一些。按照和國家林業局簽訂的合同,今后幾年里,還會有5到10只小虎到南非接受野化。“我們預計在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時,將第一批野化的中國虎,也就是‘國泰’和‘希望’的后代放歸中國。”
萬一項目失敗了怎么辦?“我們都是打著最壞的打算做這件事情,因為這是前人沒有做過的事情,如果能成功,將為世界留下一個珍貴的遺產。就算失敗了,我們也創造了一個老虎的家園。”
全莉說,對她個人而言,開始做這件事情只是出于私心,因為自己屬虎,喜歡老虎,“不希望把虎弄沒了,那么漂亮的動物,我要是不盡點力,我對不起老虎。”可是后來,隨著國家林業局支持,特別是對她提出的中國虎保護模式的支持,她從中看到了希望,更加不能放棄這項事業。“如果成功了,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情,而且我覺得成功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從成立到現在,公眾只募捐了3萬美元,絕大部分的資金來源還是全莉的丈夫——斯圖爾特。對此現狀,全莉并不氣餒,“現在也有很多人被我們的精神打動了,比如說國泰航空公司無償運送小虎到南非野化訓練,中國駐南非大使館,南非的一些政府官員和記者朋友們也給予了我們很多的幫助。”
全莉相信,隨著野生中國虎被社會關注程度的提高,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拯救中國虎這項事業中來。全莉還倡議將中國虎作為2008年奧運會的吉祥物。
告別了往日輕閑愜意的生活,現在的全莉又恢復到昔日在職場打拼的狀態,只是事業的重心由奢美的華服變成了兇猛的老虎。
“我現在四分之一的時間在中國,四分之一在南非,二分之一在倫敦或者其它地方。我會半夜爬起來上網,處理世界各地發來的郵件,我是個急性子,為了老虎,我一分鐘都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