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登上南去的151號公共汽車時,太陽正朗照天空。但是,冬天的芝加哥正處于最沒生氣的季節(jié)——樹枝干枯、稀泥滿地。來往的車輛都濺滿了泥水。車子行進了數英里,經過風景秀麗的林肯公園,但是,沒有人抬頭去看窗外。乘客們都穿得笨重如牛,我們都擁擠地坐在一起。
在單調乏味的引擎聲和窒息燥熱的空氣中無聲靜坐著,沒有人說話——這是芝加哥人坐車時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盡管我們每天都要碰見這些同樣的面孔,但我們都習慣于把自己藏在報紙的背后。此舉包含的象征意義令人吃驚:緊挨而坐的比鄰硬用那一張張薄紙,在彼此間制造了天涯。
汽車進入“繁華一英里”地區(qū),五光十色的摩天樓群沿密執(zhí)安大街拔地而起,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靜。“注意啦!注意啦!”
報紙嘩嘩響著,大家都伸長了脖子。
“這是你們的司機在說話。”
沉默。大家都看著司機的后腦,他的聲音充滿了威嚴:
“放下你們的報紙,各位乘客。”
所有的報紙都在慢慢地放下,司機在等待著。最后,報紙都被折好了,擱在我們腿上。“好,轉過身去面對你的鄰座,開始。”
驚奇之中,我們都照著做了。仍然,沒有人笑。我們只是盲目地服從,這是人的本能起著作用。
我面對的是一位老婦,她的頭緊緊地裹在一塊紅頭巾里,我?guī)缀趺刻於家姷剿N覀z目光碰到了一起,我們都一眼不眨地等待著,等待司機的下一道指令。
“現在,跟著我說……”這是一道命令,一道以一個軍事操練官的語氣發(fā)布的命令,“早上好,鄰座!”
我們的聲音都很輕微、有點靦腆。對我們很多人來說,這是今天所說的第一句話。然而,像中學生那樣,我們是整齊一致地對鄰座的陌生人說了這句話。我們都為自己笑了起來,都不由自主地笑了。這當中有一時的輕松,因為我們沒有遭到綁架或者搶劫。然而更多的是,我們?yōu)樽约罕砺读艘环N長期受抑的尋常的禮貌之情而感到朦朧的寬慰。我們已經說出這句話,路障已經清除了。“早上好,鄰座!”其實這并不太難。我們有些人重復著它,其他人在握著手,很多人則笑著。
汽車司機沒有再說什么。他已不用多說。沒有人重新拿起報紙,車內洋溢著歡聲笑語。從對這位發(fā)了瘋的司機點頭贊許開始我們起步了。這位司機引出了全新的坐車故事。
我聽到了歡笑,一種在151號車上從未聽到過的溫暖悅耳的歡笑。
到站了,我對鄰座說了再見,然后跳下了車,另有4輛公共汽車在同站停車下客。我看到那些留在車內的乘客都如同一尊尊雕像——木然不動、毫無聲息。只有我那輛車上的人們除外。151號車起動了,我微笑著目送那一張張生氣勃勃的面孔。這一天的開始,真是不能再好了!
我回頭看那位司機,他正緊盯著反光鏡,在滾滾車流中探尋前進的道路。他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剛創(chuàng)造了一個星期一早晨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