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蝶記

這是三樓的一個樓梯間，尺寸斗室，我獨居于此。

春天花開的季節，開啟窗戶，讓溫軟的東風漫進來，浣洗沉積一冬的陳腐氣息，也帶走郁積于胸間的落寞。

桌上幾盆草本花，芳香遠播，惹來幾只尋香的蝴蝶。它們在花盆上環繞飛舞，然后伏上花蕊，翕張著翅膀，采擷花粉。看著這有花有蝶的小世界，我滿心愉悅。

蝴蝶們盤桓一會兒，便不辭而別。眼看著它們飄然而去，一絲惆悵襲上心頭。只剩下一只白蝴蝶了，它向窗口翩飛。我奔到窗口，倏然闔上窗戶，切斷了它的歸路。它撞在玻璃上，找不到出口，便折身回來，在花瓣上稍作休憩，又向窗外飛去，第二次吃了閉門羹。它無奈地落下來，在玻璃上迅速地爬行，努力找尋著出口，可是忙乎了好長一段時間，面前依然是冰冷冷的玻璃。它徹底絕望了，漸漸地放慢了腳步，最終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我坐在床邊，靜靜地觀看著。一只多么美麗的白蝴蝶呀，它有兩枝對稱的雪白翅羽，像掀開嶄新書頁；纖長的身子，輕敷些白粉，兩點谷粒似的眼眸，晶瑩閃亮，一對黑黑的觸須，八字兒分開。是的，它的確很美，堪稱蝶中美人。

在這孤寂的小室，是這只白蝴蝶的叩訪，捎給我春天的消息，帶給我大自然的生機。就讓這小生靈留下來陪伴我吧，反正這小室的空間，足夠它縈繞飛翔;這盆上的花朵足夠它維持生命。這樣想著，便鎖上門去上班。

到了辦公室，接到一個臨時通知，要我去南京參加一個會議，時間緊迫，必須立即出發。于是匆匆趕往車站，登上火車。

第三天中午，我披著一身疲憊歸來。到了學校門口，才猛然想起屋里的那只白蝴蝶。不知它飛走了沒有，如果沒有飛走，也不知能否存活下來。

來到小室門口，稍作鎮靜，輕啟門扉，呀！白蝴蝶還在。它伏在玻璃上，看著窗下花園里五顏六色的花世界，看著窗外一碧萬頃的原野。我沒有驚動它，輕輕地闔上門扉，回身躺在床上。由于旅途勞累，很快進入夢鄉。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再看那只白蝴蝶，它依然伏在那里，依然看著窗下花園里迷人的世界，依然看著窗外無邊的原野。它一定想飛出窗外，在自由的天地之間生活，原野才是它美麗的故鄉，花園才是它幸福的天堂。我不能違背它的天性，把它封閉在這人工構筑的水泥方框里。

于是，我立即打開窗戶，讓它飛走，可是，它依然伏在那里，一動不動。我攤開手去捂它，它一動不動；我把它拿在手里，它還是一動不動。原來，它已經死了。一只美麗的白蝴蝶，死了，死在一個喜歡它的人的手里，干枯成了動物的標本。我的心一陣痙攣。

可是，我不相信它會死。它那么美麗，美麗的事物應該永駐人間，怎么會死呢？我要把它放飛，于是揚起手，輕輕地把它拋向空中，自言自語著“飛吧，飛吧”，可是它沒有扇動翅膀，被一脈有情的春風接住，緩緩地送到野草叢中 ，平靜地躺下。它再也飛不起來了，永遠地飛不起來了。我呆呆地望著那片野草，久久地收不會視線……由于我的原因，一個珍貴而美麗的生命夭折了，世界上又少了一朵會飛的雪花，原野里又少了一道迷人的風景。

美麗的生命是自由自在的，是無拘無束的，你給她任何形式的羈絆都是傷害；美麗的生命是脆弱的，你給她任何的傷害，哪怕這傷害是出于真摯的愛，她都會過早地消逝，任一縷香魂飄向天國。

選自《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