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課堂上,德國外教Reimers 嘴里吐出一串串漂亮的漢堡音。離下課只有10 分鐘了,才見嘯明和室友們睜著惺忪的睡眼從大教室的后門溜進來。
“你們,出去。”Reimers 嚴厲地瞪著他們。其他幾個男生都戰戰兢兢地低頭轉身,嘯明那邊卻仍是一派悠然,他揚著臉對Reimers說:“我們昨晚看了德甲聯賽,所以晚了些。德國的足球真了不起,沃勒爾、卡恩,還有你們的足球皇帝貝肯鮑爾。”
“德意志的偉大不在于足球,那是下等人做的體力活。德意志是因為出了馬克思、愛因斯坦、貝多芬、黑格爾、叔本華、哥德、高斯...... 才變得文明和強大!”Reimers 說。
“還有納粹希特勒吧。”
一片哄笑,Reimers 的棕色胡子被氣得一抖一抖的。
“我記住你了,以后,你可以不用來上我的課。”
“開個玩笑,你又不是法西斯。”嘯明小聲回應,他覺得丟掉幾個學分倒是小事,失去聽外教講純正德語的機會卻很可惜,可他不愿向那個Reimers 屈身。
(二)
星期天,女友萱萱沒有應嘯明的約會。鏡子前,她理了理額前的劉海,又抹了些唇彩,眼前就顯出一個瓷娃娃般的臉。
萱萱來到Reimers 的公寓,一個中年婦女給開的門,她是Reimers 請來的鐘點工。看著萱萱的曲線被紗衫緊裹著,有的地方甚至劍拔弩張,中年婦女的笑里就透著見怪不怪了。
一個漂亮女孩來到單身外教的公寓,誤會總是躲不開的。萱萱還是大方地走上前,用德語對Reimers 說:“對不起,先生,嘯明是我的男友,他本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太癡愛足球了。您能再給他一個機會嗎?”可掬的笑,讓嬌俏的臉更添了幾分謙和的魅力。
“他實在太不懂禮貌了,不配當你的男朋友。”
“我會好好勸他的,其實他私下里對貴國的經濟和文化很崇敬,有機會他也想去德國見識一下。”
“你的男朋友應該學會遵守紀律和尊重別人,我對他的專業才能是欣賞的,上次他模仿我的口語發音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對你的勇氣和坦誠我也很欣賞。”
“謝謝您!”萱萱的笑,像一朵暖風里綻開的花。
(三)
走出外教公寓,周圍漫來一片甜美的氣息。正是桂花成熟的季節,整個校園好似一座灑滿香水的水晶屋,走在里面暈乎乎的,老想著做夢。
萱萱和嘯明都已大四,他們交往了一年。萱萱眼中的嘯明有才氣,有號召力,就是脾氣有些犟。
周一晚上,Reimers 請萱萱去吃法國菜,不好回絕,萱萱便跟著他來到學院路上的圣巴頓餐廳。
Reimers 請她點菜,萱萱的10 個指頭靠在餐桌沿上,不停地絞著。看到萱萱局促的樣子,Reimers 笑著夸她美,在這個德國男人熱熱的目光里,萱萱感到耳根有些紅。
Reimers 老到地向侍應要了兩份鵝肝排、魚羹和生蠔,還有一瓶沙威濃酒。
透過暗紅色的酒杯,萱萱看到幾個人影走過來,是嘯明他們,萱萱的心像打了個趔趄,臉上卻急急地擺出鎮定。
“不錯嘛,老外勾女學生,女學生釣老外,有情有調。”“你不要亂說,我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你能做得出來,還怕我說嗎?不是兄弟們告訴我,我還真不信呢!”
嘯明的話像刀片一樣刮著萱萱的心,萱萱忽然感到有什么涼生生的東西在胃里起伏,將喉嚨噎住...... 洗手間里,萱萱將冷水潑在臉上,自言自語道:“為了他我向外教求情,應外教的約會,可他還如此羞辱我。不信任我是吧,跟蹤我是吧!讓你好看……”
(四)
周末,萱萱打扮得風情四射,校門口,停著Reimers的藍色寶馬。上車時,萱萱扭著盈盈一握的小腰,整個人幾乎傾在Reimers 的懷里,她知道身后嘯明眼中的火在燃燒。
甩開恨恨的目光,萱萱一臉的得意。 Reimers 笑著說:“你可不能把我當愛情道具喲。”
50 多歲的Reimers 原是德國一家大財團的老總,將公司放手后, 專程來中國體驗生活。他們要去的是Reimers 的鐘點工家里,那個中年婦女被歹人刺傷了,卻保住了Reimers 收藏的名畫,價值80 多萬馬克。這讓Reimers 不安,他請萱萱當翻譯,和自己一起去拜訪那個女英雄。
女英雄的家不太好找,一個小時過去了,藍色寶馬終于停在市郊的一處平房前。病床上,女英雄的兒子正在幫她剪指甲,很細心的樣子。竟是嘯明!嘯明也看到了他們,撇了撇嘴角。
“女士,我很感激您,您不知道那幅畫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我也很欽佩您的勇敢,這在德國是不能想像的。”“沒什么,都是應該的。”
“這里有張40 萬元的存折,希望它能表示我的心意。您的兒子很聰明,很有才華,有機會讓他去德國深造。”嘯明的母親想把錢還給Reimers,Reimers 回絕了。
他們走后,嘯明的母親對失神的兒子說:“剛才的女孩我在Reimers 的家里見過,她命中不是你的。”
那天之后,嘯明和萱萱形同陌路。
(五)
轉眼畢業了,Reimers 的聘用期已滿,他定是要帶萱萱出國的。聽到這個消息,嘯明比任何時候都平靜,他想:萱萱去德國當洋太太,恐怕我也應該出去看看,失去了愛情,卻不能讓希望飛走。或許,我們還能在德國相遇。
真的要再見了,晚上,夜風很涼,萱萱忽然覺得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惆悵:自己真能把握好未來的幸福嗎?打了電話,嘯明被約了出來。兩人默默地走著,厚重的夜色將他們的影子罩住。最后,萱萱抿了抿嘴唇,幽幽地說:“送我回家好嗎,許是最后一次了。”
兩人分手時,萱萱從手袋里面取出一個五彩手鏈,交到嘯明手中:“到了那邊后,打電話給我。”她怨怨地一轉身,淚竟涌了滿面,接下來,她徹夜難眠。
后來的幾天里,嘯明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是什么大事兒,愛早已逝去,在一年前的家中。可這卻讓他更加不能釋懷,望著窗外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天幕,隱隱的,像是看到那雙如絲如絮的眼。
手鏈上,萱萱繡了一串號碼:413102,猶豫著撥打,漢堡那頭卻一直是忙音。算了,即使她能回心轉意,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不識人間煙火地再愛一次。但,真的不用去漢堡找她嗎?
失去才曉得珍貴。
(六)
劃過了一千日的生命弧線,萱萱和嘯明再次相見了,不是在德國的漢堡,卻是在嘯明公司的一次招聘中。揣摩了無數遍的臉,現在仍新鮮逼人地呈在面前,只是眉梢嘴角上,無端地添了幾分看似成熟的滄桑。
“小姐,不,女士,怎么你的德國先生沒和你在一起?”對面的男人還是那么尖刻。
“海歸先生,請你尊重他人的感受!”
“海歸?我可不像你一樣受過洋教育,所以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紳士。”
“我一直在中國,難道你沒有去德國?”
……
在圣巴頓餐廳里,萱萱和嘯明面對面地坐著。三年里,兩個人都想把對方的痕跡拭去,結果卻更清晰地跳出來。轉了一圈,兩人又回到了起點。
萱萱沒有去國外, 正如她一開始所說的, 她和Reimers 只是師生和朋友關系。而嘯明去德國深造的打算,也一直存在他的夢里,萱萱那個夜晚卻以為他將要離去。“那晚你約我出來,為什么給我一個德國的電話號碼,卻總是忙音?”
“本以為你是要出國的,可我沒有給你電話號碼呀。”
“手鏈上的,413102。”
萱萱笑了, 無語—— 那是撥動她心靈的號碼,413102,反過來念就是“愛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