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先生是位想想該恨又沒法子恨的先生:在家做人老子,在外做人“兒子”;單位要辦點什么他總記得清楚,家里該辦的事總?cè)菀淄洠患日f愛我,又拿不出一點實際行動的寶貝。
先生在家很要面子,我們意見相左時,吵鬧是絕對不會的,他以無言來表示著權(quán)威。這無言是啥滋味呢,比高山缺氧還難受,減一分對話,多一分窒息,我沒他那“肺活量”,最終都是被他統(tǒng)一。就說在家掃地吧,先生是“大丈夫立志掃天下”,掃了門口掃樓梯,掃了樓梯掃大院,只掃得鄰居個個向他點頭致意。可是家里呢? 像亂草窩一樣。
到了夏季,下午6 點下班,7 點以后陽臺上晾衣服就熱鬧了,一樓男士手腳利索,不待女士亮相,衣服就全“列兵”一樣排齊了。二樓夫唱婦隨,丈夫擰水妻子上架,配合默契有板有眼。三樓一對年紀(jì)大了,老嫗拾掇老翁打扇,恰似黃昏頌。惟獨四樓這家,洗、晾全由女的一人承包。她家官人也在陽臺,只是捧著報紙——
這人家就是我家。有時見我忙得七手八腳,有些過意不去,他會飛聲來關(guān)心:“等一會,我來幫你——”可是等,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記得他多次說過:“這一世,我欠你的債太多了。”每次都說得認真而真切,但這頂個啥呢,既然曉得欠了債那就找機會還唄,機會不是已在面前了嗎?
為了名聲、事業(yè),人場中他會像賈平凹說的那樣“時時小心,事事怯場,挑了雞蛋過鬧市,不敢擠人,惟恐人擠”。別瞧他總是怯生生地夾著尾巴,我清楚他,并不是不求名利——他讓榮譽,那是把名譽看得比榮譽重要;他推利益,那是他把利益擱在品德后頭。為了讓大伙少意見單位沒爭吵,他用克己樹立形象,用妥協(xié)縫補矛盾。但不盡如意的是,時人眼里他只是位落伍者和苦行僧,許多時候,妥而不協(xié),最后妥出一個大窟窿。當(dāng)然,盡管他的謙虛擠扁了尊嚴(yán),但終究還是用修養(yǎng)塵封了冤屈。所以,外邊人無一例外地稱他脾氣好。
每次先生從外面回來,對孩子總很少笑。他往椅子上一躺:“星星,拿鞋來,快!”難怪女兒說:“爸爸對家里人特別容易發(fā)火,動不動就不高興。”他常對我說:“外邊來人了,你服從點,把面子給我,在家里隨你,我把面子全給你。”
說他脾氣好, 也不是沒脾氣,不在外邊發(fā)就得讓他在里邊發(fā)。心理學(xué)家說,人若長期沒個發(fā)泄的地方是要壞大事的。每次見他在外忍著,回家話少臉沉,帶著傷口回家舔,我就心軟了,覺得保護一下他,讓他伸展一下本性也是一個女人的責(zé)任。可是,誰曉得這一讓,卻凝固成了家庭定律,更助長了他的“兩面”習(xí)氣。我無可奈何,把這些如實記錄下來,給他曝個光,給我也出口氣。誰知先生看了大笑,說:“沒問題。”天知道他心里會真的這樣想?“兩面派”又來了,他呀,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