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的小七

1

我是不會原諒他的。

他說他叫徐易青。我卻愛叫他小七。

那天，當我感覺到異樣，轉回頭的時候，他的一只手突然地就蓋住了我前胸的部分，我前面的挎包帶子被他扯著。商場門口，人很多，我退后，毫不猶豫地抬起我那穿著尖頭皮鞋的右腳，一腳踢了出去。當初買這尖頭皮鞋的時候我還說，這鞋子好啊，必要時可以做防身武器。沒錯，現在派上用場了！

他痛苦地蹲了下去。

我抱緊我的挎包，卻驚恐地發現，有一條很深的切痕，完了，我又損失了錢包和手機。他揚起手，上面還抓著我的錢包，可是手機呢？我一把搶過來，氣呼呼地吼道：“手機呢？你快拿出來！你這個可惡的小偷！我要報警！”

“天啊！你可真夠狠的啊！我碰到你是不小心的，都是讓那幾個人給擠的。我叫你注意點你又沒聽見……這錢包，是我幫你奪回來的……”啊！我怔住了！是真的嗎？！

我環顧四周，不遠處躲閃著幾個年輕的小混混，正往這邊看熱鬧。他慢慢地站起來，手還想捂住私處，但大概又怕被人笑話，臉漲得通紅。

我的臉更紅，老天，他不會找我要巨額賠償吧？

“那你要不要去醫院呢？”他搖搖頭，轉過身，慢慢走下階梯。我看著他的背影發呆，今時今日還有這樣的好人嗎？

這個月，我已經丟了兩部手機了，是公司里有名的“黑鬼”。大家都說我這樣的單身女郎打扮得花枝招展確實是太容易引賊人的注意了。而那個剛被我加入了黑名單的工程師伍天，便想借此機會做我的“護花使者”，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不愛就是不愛，沒有感覺就一定是拜拜。

然后，我坐著發愣，滿腦子都是他紅臉的樣子。小美問：“想誰呢？不是這么快就有了新目標吧？”是啊，想誰呢？我連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紙上畫了一個圈，寫上七月十七日，嗯，就叫他小七好了，他一定是上天派來保護我的帥哥。

2

下班后我就去商場門口東張西望，一連去了三天。說不清楚為什么，但我是那么期望可以再遇見他。他幫我拿回了錢包，至少我也該請他吃頓飯報答一下吧？世界真小。商場搞活動，門口一片喧嘩，我竟然真的發現了他，而他正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知道，有一種叫感覺的東西在慢慢地衍生。誰說緣分不是天注定的呢？那一腳已經種下情根。

兩個在城市里寂寞得發慌的男女，夜的黑掩蓋了白天的虛偽，互相的渴求，疲憊后相視無言。在我的單身公寓里，莫文蔚絮絮叨叨地唱著“那么愛你為什么”……我撫摸著他的臉，輕聲說：“我也不知道那么愛你為什么。”音樂、燈光、氣氛，還有靠在他胸前聽到的他的心跳，我醉了。這時候，我才認識他一個月。

第一次到我的單身公寓時，他一進門就看到了我的尖頭皮鞋，有些猶豫。我想起他那天那窘迫的樣子，大笑不止。于是，和他一起后，我再不穿那雙尖頭的皮鞋。雖然現在穿的這雙圓頭皮鞋中規中矩得有點難看，但是無所謂，我心情特別好。什么叫皮膚饑渴，那是寂寞襲來無法克制的失落。我們緊緊相抱，仿佛再大力點就可以把對方揉碎并揉成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小七，我的世界里開始有了小七，我在電話里叫他，在下班后的公司門口叫他，在二人世界里最激烈的時候輕呼他。親愛的小七啊！

小七說他做業務，經常要出去應酬，還要出差。我說，哦，我在家里開一盞燈等你，不管你多晚回來，都會看到。

我就這么把自己陷進去了。我對小七的過去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他身份證上的名字叫徐易青，東北人，在一家建材公司跑業務。我想，已經足夠了，這個城市里，誰想了解誰多一些呢。況且他也沒問過我什么，我們要的不過是現在，將來的，過去的，隨它吧。

3

我讓小七住進了我的單身公寓。我的幸福寫在臉上，心想，上天待我不薄，給了我穩定的工作，還給了我想要的男人。很多次，我對小七說，親愛的，我沒什么遺憾了，真的。小七看著我，他的眼睛很深，深不可測。我喜歡有這樣的眼睛的男人，仿佛永遠不知道他內心的世界有些什么。

畢竟，我活了近30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個自己喜歡的，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有時候，小七會說：“欣紫，你對我太好，我會有壓力的。”我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我不要你有壓力，我只想我們在一起時你覺得快樂就好了。”“那以后呢？”“以后？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都對你那么好！”于是他笑了。

小七的衣服件件名牌——我去挑的，他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我清清楚楚。我恨不得給他我的所有，最好的。

和小七在一起的這一年多，我這“黑鬼”出乎意料地再沒有丟過任何東西。我對他說：“你真的是我的幸運神啊！”我興高采烈，又開始用不菲的薪水裝扮自己，LV的袋子我又敢拎出來了。有小七在，我想我是安全的。小七長得牛高馬大，他陪著我，我很滿足。

在充滿浪漫情調的咖啡廳里，聽著悠揚的鋼琴聲，我的心很平靜。小七卻忽然站起來，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和小七打招呼。我是第一次遇見小七的朋友，盡管我們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那男人很小聲地說：“老大！你還沒搞定啊？”小七沒有回答他，卻簡單地對我介紹說，這是業務部的同事，喜歡叫我老大。那男人朝我笑了一下，伸手過來，“他們都叫我細仔，你叫欣紫吧？我聽老大說過你。”我心想，原來小七在朋友面前提到過我的，這么說我在他心里已經有了位置……

小七有時會很奇怪地問我：“親愛的，你到底有多少銀子可以讓你這樣揮霍啊？”他抽煙喝酒，自己開銷都很大，偶爾也買些不是很貴的小禮物哄我開心。我笑笑說：“怎么，你想娶我啦？擔心我沒有嫁妝是不是？”他嘿嘿笑。

這一年里，我和小七仿佛是索取無度地沉浸在欲望海洋里的兩個。我喜歡開一盞小黃燈后那個在床上英勇無比的他，把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調動起來。我有時候就笑著說，哈，我要感謝那一腳！小七說，真是一腳定姻緣啊！

小七越來越忙，后來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會看著我發呆。書上說，當男人看一個女人開始走神的時候，不是他已經沒有了感覺就是他做錯了什么事情。我的小七，他怎么了？

家里的老媽知道我拍拖了，不停地催問我幾時定下來，她好放心。于是我試探著問小七：“我們是不是該換套大點的房子，然后……”小七愣了一下，他在猶豫……一絲不安開始纏繞我的心底。

小七說，“欣紫你有多少錢啊？夠交首期嗎？還有那些分期付款！”我很不開心，“難道你就沒這個打算嗎？”

“我不想結婚。”他小聲回了我一句。

“為什么啊？沒錢我們可以努力去掙啊！你要想想30歲的女人和30歲的男人區別是很大的啊！我想要一個安穩的家，你明白嗎？”

“你不明白的。”小七很艱難地吐出這句話，推門出去了。

4

小七晚上沒有回來，我一個人，靠在寬大的窗沿邊想他，想我們到底還有沒有未來。小七不要我，他竟然不想和我一生一世。想到這，我就被那種無邊的悲傷淹沒了。

三天了，我要去找小七，我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過。我要把小七找回來，他不想結婚就不結婚吧，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我在家里翻找小七的東西，才發現，我對他真的很陌生。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打電話去他公司，它竟然已經倒閉了！

小七像人間蒸發一樣突然就跳出了我的世界。要不是每次回到家看到那些熟悉的東西，我甚至懷疑小七到底有沒有出現過？可那些東西曾經的主人讓我近乎崩潰。

小美說，小七一定不是好人……我無力辯白，騙財騙色？我愛的小七？色？是我心甘情愿送上去的；財？我的存折他知道，我去刷過，上面的數字沒有變化。

再見到小七，是半年后，晚上加班后回家，那門邊突然閃出一個人把我嚇一大跳。小七抓住我的手說：“我很想你。”

小七很瘦了。他說：“我們結婚吧！”我冷笑，怎么可能？

“對不起。我沒想到自己愛你那么深，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日子多想你，想得我快瘋了。”小七把我抱得緊緊的，我快窒息了。我腦海里甚至飄過一絲念頭，死在我最愛的男人懷里是不是一種幸福呢。

小七說：“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說不好，不好，眼淚嘩啦啦流下來。時隔這么久看到小七，我更加傷心。我沖進了衛生間，顫抖著手按下了三個數字的電話號碼——110，那一瞬間，我已經崩潰了。

上個月在電視上的本地新聞里，我意外地看到了細仔，他被押上了警車。播音員的旁白在說：“最近，我市警方破獲了一個搶劫盜竊團伙，主要涉案人員某某某在逃，警方已發出通緝令。”

然后，畫面上出現的，赫然就是小七的相片。

(張志國摘自《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