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長得不像媽,媽年輕時是周圍出名的俊女人,皮膚白皙,頭發烏黑順長。因家里有兩個姐姐,媽做夢都盼著能生個男孩,我的到來使媽的美夢又一次破滅了。
而在我過完兩歲生日后,弟弟便驕傲地呱呱墜地了,全家人個個喜氣洋洋。
弟是全家的寶貝。弟在他十三歲之前從未叫過我一聲“三姐”。有一次我在前面跑,手里拿一個破瓷片,弟在身后追著要,我不給,弟跑上來奪過破碗片就朝我的頭上狠狠刮了一下,鮮血就流出來了。
在我童年的零星記憶里,每次分吃東西時,弟弟總是占多半,我是少半。久而久之,我開始留心看媽是如何把一個東西分成多半和少半的。給我的當然是少的了。我一氣之下把分給我的東西扔出去老遠。于是家里人就說我與別的孩子不一樣,性格古怪又好強,我也覺得我跟他們不一樣。
我以幼小的敏感的心觀察周圍人對我的態度。觀察的結果是沒有人看重我。于是我常常一個人玩,一個人自言自語。我最愛家里的那只小花貓和院子里的大黃狗,讓它們叫我“三姐姐”,我甚至幻想有一日能一個人住進半山腰那間無人的小房子。我曾對媽說,我多想一個人住在里邊啊!
五歲那年,大姐把我隨意放在杏樹底下,她就上了樹,她上樹的動作麻利得像只猴子。我在杏樹下睡著了。也不知發生了什么,等大姐下樹后發現我的鼻孔里流出兩股血。趕緊把我背回了家。我回去之后便病了,高燒、昏迷不醒。媽和爸把我送到醫院吊了三天針后我才醒來,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要喝水。
爸把我從醫院里背出來時,對我說:“娣娃,跟爸爸回家!”
夜靜了,我好累,趴在爸的肩頭上似睡非睡,我依稀聽到爸的聲音在靜靜的夜空中回蕩:“娣娃,跟爸爸回家!……”
回到家后我就不會走也不會坐了。媽問我想要什么,我流著淚對媽說:“給我做一個紅紅的襖,藍藍的褲!”媽這才意識到我從未穿過新衣。我看到媽哭了,眼淚就像珍珠一樣,美極了。
脫了幾層皮,我活過來了,慢慢能夠坐了。有一日我睡著了,醒來后發現家里只剩了我自己,我坐起來透過玻璃窗看二姐和弟弟在院子里瘋玩,我使勁喊他們,他們都聽不見,我就用一個大勺子把玻璃窗砸碎……
終于有一天,我突然自己站了起來,我興奮地對著正在做飯的媽大喊:“我會站了!我會站了!”就這樣,我開始艱難地行走直至我能夠蹦蹦跳跳,同時穿上媽為我做的紅襖藍褲,上山下洼,與大自然融為一體。
人是最容易在孤苦中接近大自然的。
那只大黃狗的舌頭伸得老長,細心溫柔地舔著我,那只小花貓常常蹲在我的肩頭上,一找不到我便著急地干叫。小花貓死后,我哭了幾天,抱著它小小的軀體要為它造一個小小的墳。
我能念書后,媽把我送到外婆家,外婆很嚴厲,我念書很用心,給家里寄回一張一張的一百分。
我想家了,夜夜做回家的夢,我總是望著公共汽車發呆,疑心媽媽會從車上走下來,把我摟在懷里。但媽媽卻總是不來看我。
那天上午,太陽很暖,剛一下課,我不知怎么就感到媽媽來了!我沒命地跑啊跑,跑到外婆家,真的是媽來了,是她!她就坐在外婆家的門臺上。媽遠遠看到我就叫,我卻不敢走近媽,視線已被涌出的淚水遮住了,我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我一轉身就往學校跑,身后回蕩著媽媽焦急的聲音,媽喊些什么呢?
童年的天空是灰色的,童年永遠都像首哀傷的歌在耳畔響著……
生活是一條涓涓的小溪,它負載著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童年往事就像小溪中的點滴水珠,漸漸流向遠方,沉淀下的,也漸漸化為心中的一個夢境……
(劉玲摘自《淮河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