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容易喘了口氣,因為侯孝賢。
我在香港電影節上穿梭,眼花繚亂的,寧靜安詳的,欲望鋪張的,暗流涌動的,一切的一切,開始熱鬧起來,就像香港的天氣一樣,盲目的熱浪滾滾。
我所經歷的最熱鬧的場面是根據日本漫畫改變的超級夸張和無厘頭充滿了自以為是的后現代藝術美學浪漫主義“小資產階級”情調以及各種變裝癖的《戀之門》。——我還是決定用這樣一個熱鬧的句子來表達一下當時的熱烈。熱鬧的原因,無非是那個男主角,也就是當年在《御法度》中驚艷四座的美少年松田龍平在電影放映之后的現身。電影中,20歲的他是一個在石頭上作漫畫,試圖取得世人承認的新鮮派游蕩邋遢乞丐漫畫藝術工作者。為了實現對自己功成名就老爸的“青春期反抗”的宣言,出走,遇見一個熱衷漫畫的女變裝迷。于是發生一段戀情,經歷一些坎坷,終成眷屬。舞臺上的龍平,一掃當年俊美清澈的形象,從頭到腳的街頭不良時尚少年的黑色裝扮,說話卻又出奇的溫文爾雅,一副日本娛樂產業下遵守游戲規則的馴服小子。這一場我看到最多的香港妹妹仔出現。
這種熱烈和《牛皮》的冷靜上場,形成了相互對峙的局面。《牛皮》揚名在外,卻一直未得相見。這是一場23個鏡頭的表達,一個家庭事件的宣泄,一個刻意安排與無意發生的故事。小小的劉伽茵站在舞臺中央接受觀眾提問,有一點緊張。比如她說,我的這個片子不是自傳。接下來又說,我的這個片子中的故事都是真實發生的,是確確實實發生的。我們沒有作任何的改動。即便如此,大家對于她還是報以熱烈的掌聲。因為年輕的實驗者,對于觀眾來說,總是美好而充滿吸引力的。
《牛皮》的23個鏡頭,讓我不得不想到我在電影節的第一場電影上,眼睛所遭受的罪過。Michael Snow 的《雕刻時間》。先是“草圖”上場,整個電影屏幕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各種生命的形象。比如青蛙,就有各種青蛙的鏡頭的連接;有從最微小的昆蟲,到各種動物。或者playboy上波濤洶涌的女郎。這些鏡頭不斷地閃現,30分鐘沒有重復。另一部分是由Carl Brown在每個菲林上做他的拿手手藝,將各種電車的行駛姿態用墨跡化開,形成一種古老懷舊卻不斷行駛的印記。兩邊同時播放,讓你目不暇接,一個是不斷時間的進程,一個是不斷生命形象的演化。一個是模糊的陳舊圖案,一個是新鮮燦爛的自然場景。據說,一天才可以做出6個畫面。接下來的是完全相反的時間表達“拜拜/再見”,將一個從站起到穿衣出門的30秒小動作,拉長成超慢的18分鐘,同時配上打字機同步的敲打,深沉的隆隆聲籠罩整個畫面。

Michael Snow的實驗電影,不是一些簡單的手法上的表達,而是整個電影概念的敘述。相比較庫布里克的抽象表現主義,半抽象影像,主觀蒙太奇和靜默,Snow更加關注穩定的長鏡頭的使用,同時強調構圖上的二元對立,比如這樣的時間與不自覺的空間的對立,這樣加速和延緩時間的把戲。這些,都是實驗。或者像概念車一樣,只是用來欣賞的。
我的電影之旅終于在侯孝賢的《咖啡時光》上,喘了口氣。片子是為了紀念小津安二郎百年誕辰。說的是一個普通的日本女孩的故事,一件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的大事情——未婚先孕。沒有激烈的爭斗,只是侯一貫的長鏡頭,加上類似小津般安然的態度。我想說,其實不知道日劇對于臺灣的影響有多大,但是侯的電影最初給人的那種因為刻意保持某種距離和客觀冷靜的態度以及不加修飾的生活細節的表達,的確十分的小津。生活細節的一點一滴的展現,走路,喝咖啡,吃飯,睡覺。電影可以這樣的,一個半小時,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發生到某處戛然而止,而你知道,這樣的生活仍然在身邊繼續著。就像電影中的小火車一樣。不管是否是為了向小津致敬,這些紛忙的軌道上行駛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又一個平常的故事。
到底是為了紀念一個時代,還是為了在時代變遷中表現那些不為人注意的變化?或者兩者都有?
咖啡時光,間歇性沉默,為我劃上一個句號。
突然間想起來,自己很喜歡的導演Wim Wenders 2004年的《迷失天使城》也在電影節上放映了。一個表現9·11后對于戰爭的恐懼和反思的小故事,明顯而刻意的指向和象征。比如從巴基斯坦歸來的美國女孩,比如兩個荒誕的人物莫名幻想恐怖組織的進攻,比如最后站在雙塔忙碌的工地之前一段在我看來搞笑卻點明中心思想的總結性談話。如果我說這個其實不是一個“反美”電影,你相信么?Wenders說自己從不掩飾對于美國和他的價值觀的喜愛,但是,美國人要知道,他們正被卷如一個謊言之中。一個國家和一個恐怖組織是不可能發生戰爭的。我看到這個充滿“自由”“解放”和“民主”的國度,如今如何變得膨脹,虛假,最后過時。
電影,虛構的世界,影像的真實到底在何處?
我沒有看其他的很多電影,我知道,看得越多,對于真實世界的想法反而越虛無。給我一杯咖啡,不加奶糖,喘口氣。
俞葳,2004年畢業于復旦大學,現于香港求學。每日讀書,幸好還不是很“學術”,一直讀書,于是也是會喜歡一些文學青年喜歡的東西。每日的重復生活中,最愜意的是抬頭看看窗戶外大片淺藍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