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一部影片決定要表現(xiàn)暴力,那他就不再需要虛幻的美夢,因為暴力是一切的終止,是萬物的本源,是永恒的黑暗,所以不應該小心翼翼行事,因為沒有任何一種藝術是兩邊下注的結果。然而,當今銀幕上的暴力絕大部分只是看似危險骨子里卻像迪斯尼童話一樣保守。看《天生殺人狂》這部電影就像在走一條通向無盡黑暗之谷的長廊,如果你的心中生長著敢于面對真實的勇氣,如果你一直懷著拒絕虛偽的理想,你才可以走進去,進而跨越世俗的光明,躍進無助而無底的深淵。
一對典型的“邦妮克萊德”式的公路殺手;一對無可救藥的垃圾;一對性格暴戾、舉止無常的風云人物;一對令人不寒而栗又莫名崇拜的藝術家; 一對敢愛敢恨、隨性而為的甜蜜情侶。他們來了,在Leonard Cohen那布滿淡淡無奈的嗓音和那仿佛來自天國中詭秘的笑聲里。
當張牙舞爪的毒蝎在灼熱的公路上的張望被車輪無情碾碎的時候;當梅樂莉揮拳向那自我陶醉的男人而去并伴著L7恣意嘶喊的時候;當米奇的匕首優(yōu)美得猶如風車般穿過玻璃刺向另一人的時候;當梅樂莉玩著“點指兵兵”時嘴角泛著天真無邪的微笑的時候;當梅樂莉和米奇在煙火下旁若無人地癡纏共舞的時候。暴力的黑暗在這眾多的一瞬中達到極致,暴力的目的在一瞬中直指充滿野心與貪婪、欺騙與背叛的庸人們。淋漓的鮮血在玻璃上肆虐地彌散開去,襯著血腥的紅底,影片標題現(xiàn)出,這一幕幕已經(jīng)為全片定下了瘋狂和黑暗的基調。
Patti Smith在咒語般冰冷地咆哮:“rock n roll Niger”。不同素質膠片的混用以及貌似胡亂搭配的顏色加之強硬無理的剪接都幾乎令人窒息。米奇和梅樂莉在黑夜中狂放不羈地飛馳,就像穿越雷區(qū)的孩子一樣單純而危險,在世紀末的后工業(yè)文明中,漸漸滅絕的真情,在黑暗中如一只只丑陋的鳥,開始棲息。在黑暗中,只有他們在一起才能感受安全,在黑暗中,他們睜大黑色的眼睛。
隨后,影片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表現(xiàn)手段密不透風地猛烈沖擊觀眾的視覺神經(jīng),無緣無故的愛與恨瘋狂滋生。此時,動畫片、新聞乃至家庭肥皂劇等視聽傳播媒介的插入無疑在證明一點:暴力想要指責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齷齪的父親、好色的流氓或是懦弱的店員,它直指電影工業(yè)所代言的工業(yè)社會。因為暴力與屠戮通過媒介作為一種消費品已納入商業(yè)渠道,通過它們,所謂的西方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肆無忌憚地影響與傳播,進而對青少年一代的價值觀、審美規(guī)范和意識形態(tài)進行整合和統(tǒng)一。
這種整合和統(tǒng)一是一個程序化、集約化的過程,最終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接受到的媒介文化越來越相似。——難道這就是后工業(yè)社會的進步嗎?

把《天生殺人狂》僅僅當作一部暴力片來看的話,你可能會為其中的道德觀嘔吐不止,但如果從暴力的潛在意向所指來思考,你就會發(fā)現(xiàn)后工業(yè)社會中,人類無意識欲望的膨脹及人性黑暗面的荒謬是多么的令人心悸。你到處可聽到呼喚自由的呼聲,就像籠中困獸的嘶吼,是最底層的嚎叫,仿佛現(xiàn)代社會的意愿。
米奇和梅樂莉的愛情沒有《泰坦尼克號》那樣的纏綿做作,也不會像《情書》那樣欲遮還羞,他們至少是真實的、心靈上的愛情。任憑山谷中冰冷的寒風呼嘯,任憑世人無聊的嘲笑,兩只流血的手緊握在一起,熱血的奔流滿載著至真的情感。隨后,一個被我稱為最完美的鏡頭出現(xiàn)了:一條白紗巾緩緩飄落山谷——一個俯拍的慢鏡——白紗巾在緩緩下墜,背景是縱深的谷底。這時,我仿佛聽到了什么,有一種聲音,有一種聲音在云霧的深處,悠悠地飄蕩過來。是歌聲,空蕩的歌聲纏繞著、蔓延著、包裹著、撫慰著我,所有的血腥,所有的凄惶都在這時消失無蹤。那片歌聲仿佛知道我的悲苦,我的辛酸,我的恐懼,我所有未肯表露于人前的脆弱。
黑潮還在涌動著……
那么在大潮來臨之前,我們的弄潮兒呢?

米奇干了件很私人的事——理發(fā)。米奇凝視鏡中的自己,鏡中的米奇與鏡外的米奇象征著米奇的兩種不同時段的意向,他們在用眼神交流。隨后,米奇刮去了長發(fā)并顯出一絲滿足的笑,這里的意圖十分明顯,他要向過去的自己訣別了——而這種訣別的方向不是被改進,而是去解決對太多東西的厭惡。梅樂莉也在做一件很私人的事——吸煙。她抽出一根煙,點燃、深吸、吐出煙圈。鏡頭運用得同樣張力十足。當心理變態(tài)的警探在她面前盡顯人世丑態(tài)之時,她扔了煙頭,再用纖細的小腳有力地踩滅熾熱的煙蒂。此時,再灼熱的疼痛也不能阻擋她爆發(fā)的怒火,她也要對以前的梅樂莉say good bye了。
無數(shù)的囚犯也如潮水般地涌出“地獄”,曾經(jīng)目空一切的監(jiān)獄長現(xiàn)在抖如篩糠,只有任憑人潮將其吞沒。所有登場的人現(xiàn)在只會有兩類——使用暴力者和面對暴力者,而人性宛如一面脆弱的鏡子,物和像彼此不分且互為消長,這其中最戲劇性的一點是現(xiàn)在的兩類實體正是原來實體的倒置,這種以鏡面即是/非為軸展開的在場與不在場的差異體系的替代游戲中,自身的分裂影射著文本的深度模式的完全化解。殺戮已是他們唯一保持對生活的熱愛的方式,這對快意恩仇的伴侶會將暴力直瀉向他們的仇人。
米奇和梅樂莉最終幸福地走了,血液已經(jīng)干涸,苦難已經(jīng)過去,理想一片一片從手中跌落,于是在這個深夜,我只有撕裂未愈的傷口,讓靈魂在悲憤中與撒旦共舞。
無垠的黑暗中,她的眼依舊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