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石頭
那塊在荒灘上的石頭
像從來沒有被想起的東西一樣
有些事物不可能主動
想看見的時候就能看見
我們撫著它干枯的溝紋和斑痕
就看見了早年的山道 村 源頭的水
看見它背后白茫茫的一切
我們全都像流浪的孤兒
全都想對它說一番癡話
我們抱著它如同抱著我們的祖先
我們把它放在一個現代化的客廳
希望它像荒涼的故鄉
永遠是原始的鷹
鷹來了
在那么高的地方
把威懾的力量傳下來
母雞的翅膀木板門一樣打開
小雞們從各處滾了進去
一只跑得最遠的
被鷹的爪子拎了起來
后來 我在一座小廟里上學
廟外的曠野就是我們課間活動的場所
鷹也常來 在天頂一圈一圈地盤旋
像蔑視這些仰望的孩子
如今 我居住的地方
已經沒有鷹了
但有人在好幾重山后看見它
鷹要去的地方
總是有恐懼的心靈和蠻荒的事物
所有的現代文明都無法灌輸到鷹的意識里
所有的科技革命都不能改變鷹
鷹永遠是原始的鷹
恐懼永遠是原始的恐懼
蠻荒永遠是原始的蠻荒
在世界不寧的背景里
鷹的黑影涂暗了風暴
一定有不可知的意志
那溪岸的古榕群
是幾臺古老的機器吧
有什么大事 需要它們
在這遠離塵囂的地方工作
龐大的根系如沉重的磨盤
在我們毫無知覺時移動了一格
齒輪繞過群山的胸廓和水的柔腸
這溪谷該有神秘的大甕和深缸
恐懼也是昂貴的材料
從遠古聚集到未來
一定有不可知的意志在控制著世界的情
一定有不可知的力量守在生死存亡的關
水 流
那青黑的屋瓦
是否和某處淵潭有關
那光滑的門檻
是否和那淺灘間的細流有關
那個晾曬粗衣的女人
是否和水中明月有關
水流清亮地過去
像一尾一尾玻璃的魚
繞過一個一個烈日灸白的石頭
不知道在這里做了什么
不知道有什么留下來
巖壁上反射著彎曲的水光
花眼的老人長久地辨認
長久地癡迷
黃昏的輝芒斜了
水光就到了他們的臉上 身上
遇見曬在舢舨上的大花被面
我看著那大紅的底色 粉紅的牡丹
金色的鳳凰和淡藍淡紫的喜鵲
就想拿它去包裹一座城市 一座山岡
一面絕壁或裝裱一艘船
我更想拿它去包裹我的一個午后
一個情懷的盒子
它如果能夾入我的生命
我就能像一個原始的村姑
提一壺烈酒
迎著笛聲
走上很高的峻嶺
它為何顯現在這里
熱情 熱烈 質樸 雍容
招惹得一大群陽光醉眼迷離
海風也來掀動
海風該想起老龍船的笙歌 舞帶
桃葉型的眉毛
它無聲卻鼓鈸喧囂
仿佛每一塊顏色都在戰爭
引發的動亂
濃烈的火光波及多遠有誰知
我聞到木炭和燭火的香味
看見古老春天的心 山彎中一群黑屋頂
荒涼的紅杏出墻 荒涼的春暖花開
我真想拿它去包裹
一小截的時代 一小塊的未來
舟過神女峰
一船船大呼小叫的人隨江濤遠去
它還在那偏遠的山巔
風再大 天再冷
也不必回到屋中
我想起露天下的所有事物
世界本來是簡單的
沒有多余的東西
世界仍然是簡單的
即使很復雜的我
也只是一塵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