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定還有另外一個出口,就如眼淚可以倒流。
有段時間,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給北京的朋友小安打電話,那端她的聲音常常是一頓一頓的,說:“在做倒立呢。”
我便笑,然后會在她頓頓的聲音里,緩緩想起過往的時光。
小安是我大學同學,籃球打得很漂亮,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便喜歡做倒立。常常在晚上打開宿舍的門,看到她把自己倒豎在墻壁上,有時手里會拿一本書,有時耳朵塞著耳機。一直以為是她喜歡,就像我喜歡跑步。想來我們都是不善改變的女子,年月變了,環境變了,身邊的人也變了,但有些東西,始終堅持著。
友情是這個年代感情女子的一個岸,但男人卻是港灣。那時候,我一直這樣想,直到有一天,我的港灣坍塌了。那天晚上在他離開后,看著空蕩蕩的房子,我感到非常傷心,只是哭不出來,因為沒有眼淚。茫然地,我打了電話給小安,她說你怎么了?
眼淚忽然流了下來,在她的聲音里。有時候,傷心是需要引導的。她在這個時候卻開始沉默,由著我哭,我不傾訴,只是哭。
小安終于開口,她說,好了別哭了。我想聽她的話,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教你個辦法。她又停頓片刻,慢慢地說,你可以做倒立,這樣,眼淚就會回去了,很管用的。我忽然停止了啜泣,從來沒有想過是這樣的。我跑步是因為我需要用這種方式鍛煉身體,我以為她也是,所以一直不去分辨她頻繁倒立的根源,只在這一刻才記起,四年的時間,竟然未曾看到過小安的眼淚,一次都沒有。彼時偶爾疑惑一下,也當了是她性格的堅強,卻原來,她是選擇了這種方法將眼淚逼了回去。
為什么不做一個倒立呢?她說,眼淚就失去了流淌的方向。
倒立?我喃喃地握著電話。
你可以試一試,她說。
那天晚上,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將自己的身體倒立過來,在完成的剎那我感覺到一種眩暈和失重的輕松。在我生活的很多年里,從來沒有放松過我的雙腿,我始終讓它承擔著身體的負荷,讓思維在被支撐的安全中任意放縱,任性傷心。如此地不公正。
現在,我讓我的雙腿得到了解脫,我用我的兩手支撐生命的重量,從相反的方向看我生活的空間。竟然有完整的陌生感,它從不曾飽滿,也不曾空蕩,一切需要重新識別。他的面容在這種思維中奇妙地淡去,想留都留不住地匆忙。在這個我不曾識別過的世界里,原來什么都可以重新開始。
眼淚卻并沒有回去,亦沒有失去流淌的方向,幾秒鐘之后,它們再次充盈了我的眼睛,并飛快地滑落下來,越過我的額頭,滑入我茂密的發中。
沒有苦澀的感覺,在另一個方向里,它帶給我的只有潮濕,一種近乎溫暖的潮濕。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撥了小安的號碼,我說,你騙了我,可是你讓我知道了還有另外一個出口。
她笑。
生活一定還有另外一個出口,就如眼淚可以倒流。對此,我們都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