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迷戀楚夢雄手里翻飛的剪刀,能輕巧地為不同的人做出漂亮的發型,瞬間決定拜他為師,加入了青絲作坊。在一個初夏的黃昏,我與他幾乎同時看中了眼前的這棵合歡樹,在樹下一隅,用青竹做墻,茅草為頂,為青絲作坊建成了新址。
楚夢雄這個略帶憂郁的男人,有著令人驚嘆的俊俏五官,來此享受服務的女人們,毫不吝惜地贊嘆他有裴勇俊的臉龐。恰巧這時,我們的電視機正責怪這里的電壓低得讓它吃不上飽飯,倔強地罷演各種節目。裴勇俊的樣子只能是憑空想像,如地處熱帶的人對雪花的向往,聽在耳朵里,慢慢劃過心頭,帶來周身的涼爽。
顧客一般在午后或是晚上來此料理。這些天,楚夢雄又為自己換了新的發式,中長的頭發在腦后刻意噴上一個精美的圖案,金黃色,是一副眼鏡。透過櫥窗的玻璃向里面望去,女人們會以為他在與她對視。不過,這是我的主意,他不可能為自己的腦袋后面設計圖案。
綠豆砂是一個有著瓷質皮膚的嬌小女人,一開始她習慣在接近子夜的時候,帶著微微的醉意來青絲作坊。這種顧客都由楚夢雄親自料理,他對女人的熟悉程度,簡直就像養牛場的專家對奶牛那樣了如指掌。首先,她要求把原本十分得體的“中碎翻翹”剪成“鴛鴦懷舊”,使原本非常前衛的形象,一下子變成了“淑女”,進門時還是典型的邦德女郎,出門就變成了賢淑的韓國女孩。就是給手機做廣告的那人,五官真的很像。然后,她極為大方地扔下一張百元大票,隨口說道:“剩下的錢先記賬,以后一起算。”她話音未落人已凌波微步地飄了出去。
這天楚夢雄的表妹來串門,看到了這一幕。楚夢雄說,是老家剛好八竿子才能夠打到的表妹。都說“女人是敏感的”,她帶著滿臉的醋意提醒楚夢雄,這個女人對他感興趣。這時,我正認真地給水箱里加水。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在女人面前做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我盡力模仿電視里看到的動作,想表現得酷一些,結果從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楚夢雄有極好的人緣,上午一般顧客較少,周圍的女人喜歡在這個時候來青絲作坊聊天。在我聽起來,年輕女人永遠只關心自己的容貌,希望有與眾不同的發型,扮靚自己。她們覺得楚夢雄是最好的發型設計師,善于用塑造盆景的手法來表現女人。
我覺得已經30多歲的楚夢雄還不成家是很正常的事。他能用極為巧妙的辦法把顧客發展為情人,其結果是每天總有享受免費服務的“顧客”,既浪費時間,又沒有收益。我想如果楚夢雄從事期貨貿易的話一定能成功,他很擅長用自己手里的東西,來交換別人需要的東西,交換的前提是犧牲點時間,大家都有利。
我把自己對發型的理解通過楚夢雄的腦袋展示出來,他的發型是我倆共同的產品。美國的航天飛機不是由總工程師一人完成的,應該有很多的人幫著完成,其中包括高級技師。在青絲作坊我就是高級技師,有時還客串一把設計師。
我曾經為楚夢雄設計過一款短發,還在上面噴了好多顆金色星星,其中的寓意只有我自己知道,這里面暗含著他近兩個月沒有在住所過夜的天數。不在住所過夜是說他半夜的時候出去了,通常情況下他會在清晨趕回來,進門后立即長時間地洗澡,好像身上特別不干凈,誰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上輩子一定是挖煤的或者是車站的壯工,再不就是一條水蛇,要在洗浴中完成蛻變?
他的房間收拾得窗明幾凈,一塵不染,我還從沒有見過他帶女人回來過夜。他那個表妹來的時候,他睡在沙發上,房間讓他表妹來住。
綠豆砂的名字是她親口對楚夢雄說的,被我聽到了。我想她一定是故意讓我聽到的,現在的女孩子自言自語的時候,一般聲音比較大,無非是想把自己描繪得神秘些。是呀,誰不想自己是克隆人呀?可惜,現在還沒有克隆人呢,都是普通的人,除了做的事神秘以外,其他的大家還不都一樣?
當時她正坐在椅子里,用手指著耳朵:“看到了嗎?這里有顆痣,是綠色的,所以我叫綠豆砂。”她抬頭看了看我的表情接著說,“有什么奇怪的?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既不是父親的姓,也不是母親的姓,是真正屬于本小姐自己的姓。”
楚夢雄笑得很燦爛,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他更適合當牙醫。曾經還真有一名牙醫來請他去當助手,無非是想來突出牙科診所的形象。談判的結果是,楚夢雄沒有當成助手,那名牙醫卻付了個大價錢,理了一個極酷的發型,樂呵呵地走了。楚夢雄說這是花的錢多,買的鹽咸。
綠豆砂有時在傍晚時來料理頭發,仍是很大度地記賬,然后坐著等候多時的轎車疾駛而去。等她的人很像在小學門口等孩子的家長,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寶貝,綠豆砂大概是什么人的寶貝。
除了父母我不會成為誰的寶貝。楚夢雄不愧是我的師傅,他是許多女人的寶貝。
綠豆砂喜歡跟楚夢雄聊發型方面的事,聽得出來她很內行。漸漸地她開始和我開玩笑,到了夜里讓我想入非非地睡不著覺。長這么大很少有女人跟我開玩笑,更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有一種甜瓜的味道?從外表上看女人有甜瓜般的皮膚,還有讓人說不清楚的香味。我特別喜歡吃甜瓜,只能把女人比做我最喜歡的東西了。
綠豆砂輕輕點著我的頭說:“你天天聽我給你介紹做發型的經驗,長了不少見識,是不是該請請我了?”聽了這話,我感到她的眼睛在放光。這種眼神我在電視里見過,《泰坦尼克號》里有這種眼神,女主角隔著餐桌看男主角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我愛看《泰坦尼克號》,我欣賞里面的愛情,希望我的生活里有那樣的愛情。“我可以為你免費做十次發型,保證都是最新式的。”雖然,我不想過于顯示自己,但是男人說話應該像錘子砸在木頭上,一砸一個坑。“好,一言為定。到時候我提前預約。呵呵……”綠豆砂的笑聲真好聽,我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燒。
她走后,楚夢雄拍著我的肩膀說:“有進步。我提醒你,對女人別來真的。看到了嗎?她是只夜鶯,是男人的貓頭鷹。”他見我一臉的迷茫,哈哈笑著不再說話了。
有人說,相愛不需要理由。這話很有道理。我沒有拒絕綠豆砂與我親近,也沒有找到我們相愛的理由。不愛,是不是也不需要理由?像楚夢雄那樣,鬼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呢?
我終于在那張粉紅色的圓形大床上吻了綠豆砂的耳垂。那是一張像蛋糕一樣的圓形的床,柔軟,還有好看的圖案。淺黃色的窗簾鑲著淡紫色的花邊,把浮躁的陽光擋在了外面。
我用兩只手當一副刀叉,開始對“蛋糕”上的物品進行探索。
她說,這張床只能躺著她真心愛的男人,只有你夠資格。我沒有必要回答這個問題,只聽到自己喘氣的聲音很粗,像莊稼人來賣西瓜時的農用車。我想知道女人的滋味,那一刻,我想起一個叫《小馬過河》的寓言故事。這是一個到青絲作坊陪媽媽做頭發的小女孩講給我聽的。一位偉人把它總結為“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須親口嘗一嘗”。事后我覺得女人的滋味既不是甜瓜,也不是梨子,而是一種很特殊的滋味。我在她的身上感到熱流噴薄的沖動,然后肚子里好像空蕩蕩的少了什么東西。
相愛的人在一起,原來是心貼著心的。
從皮膚上看綠豆砂的年齡在我和楚夢雄之間,我從沒有問過她,我覺得這并不影響我們相愛。
她去工作的時候,有的人開始張羅晚飯。她下班的時候,只有勤奮的人還在工作,其他人已經進入夢鄉。
她素面朝天地出現在門口,手里提著化妝用的手袋,燈下嘴唇泛著淺白色,眼圈卻是黑的。她工作的環境一定像職業演員那樣,需要把自己畫得完全符合觀眾要求。為了生存,人會不擇手段,這是共性,誰也別笑話誰。
她愛吃我做的夜宵,還喜歡拉著我對著月亮唱《帶走你的呼吸》。真難以想像一個女孩子怎么會喜歡《壯志凌云》的插曲,旋律雖然很動聽,但是她唱得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我堵著耳朵請她饒命。然后,我還擊她小剛的《黃昏》,于是請求饒命的變成了她。
我把她放在超市貨車里飛快地推著,看著她歡笑的樣子我明白了,相愛男女的智商會退步很多。至于什么時候恢復到正常水平,需要時間的檢驗。
楚夢雄想到外面去看看,說在觀光旅游的同時,順便考察一下發型流行的趨勢。是不是找到贊助商了?能出去走走的確是件好事,我也想出去看看,可是沒有“銀子”。楚夢雄也沒有多少“銀子”,“傍款”的事他能辦到,他能傍的都是女大款。楚夢雄終于去了香港。
在他走后的第三天,我為顧客燙發的時候,罩在客人頭上的加熱器忽然冒起了煙。世界上很多的事情永遠也講不清楚,原本里面要熱的加熱器,不知怎的那天外面發熱了。為防止意外,我顧不得燙人的溫度趕忙用手去摘,只聽到料汁倒在鐵板魷魚上的聲音。當時沒有感覺什么不對勁兒,在我洗手時,發現手上的皮,像魚鱗一樣翻了起來,我疼得渾身是汗,失去了知覺。
醒來后,見綠豆砂眼含淚水地望著我,窗外是滿天的星星。我在醫院里住了十天,住院費是她的積蓄,她十天沒有離開過我。回家后,她對我說:“我要離你遠點了,這些天沒有洗澡,人都變成了綠毛龜,覺得有一股怪味。”
這天夜里我突然懂得了很多東西,男人心里流血,眼睛就會流淚。這種苦澀的液體流進喉嚨,會讓人覺得像打翻了五味瓶子,各種滋味翻江倒海地讓人無法入睡。
一架飛機眨著眼睛飛過天空,它是不是載著人們去尋找遠方的夜鶯?我看到了一只美麗的夜鶯落在青絲作坊,現在還沒有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