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1960年的一個寒冬季節。一群關心和向往新中國的拉丁美洲新聞工作者結伴來到中國。其中有一位年輕的秘魯記者名叫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阿爾賽。第一次來到這個遙遠而充滿神秘的國家,阿爾賽的興奮之情可想而知。清晨,不顧刺骨寒風,他登上北京飯店的頂層,在一輪紅日的映照下放眼望去,眼前便是金光燦爛的天安門城樓,遠處綿延的燕山構成了一道蒼翠的屏障,南面可以望見正陽門的城樓和仿佛是在古老城墻上升起的天壇圓頂。街上已經有不少行人,自行車在結著厚厚冰凌的馬路上行進,一片古老而又質樸的畫面令阿爾賽陶醉。北京是多么可愛啊!想不到從此他和北京結緣,和這個正在地球東方崛起的國家結下了不解之緣。
談到那次訪問,阿爾賽便和我講起毛主席的會見。他說會見給他留下了至今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毛主席作為新中國的締造者,在世界進步人類中享有崇高的聲望。能夠有機會聽他的談話,是他向往已久的宿愿。出乎他意料的是,毛主席不但對拉丁美洲當前形勢那樣關心,而且,對拉丁美洲的歷史也了解得很多。會見剛開始不久,毛主席便說,拉丁美洲離中國實在太遠,由于種種原因,雙方的來往和了解還很少。今天請到這么多拉美朋友來中國,你們便是幫助我們了解拉美的最好老師。接著,毛主席說,他對各位的國家只有一個粗淺的了解。最近又看了幾份介紹拉美的材料,“臨時抱佛腳”。然后,轉身對阿爾賽說,你來自秘魯,你們那里古代有個印加帝國可了不得,有發達的農業,高超的建筑技藝,還掌握了不少天文知識。據說,還是一個有著嚴格道德標準的社會。阿爾賽回答說是的,印加人世代相傳信奉的道德標準是三句話:莫偷盜、莫說謊、莫懶惰。毛主席聽了后一邊重復著這三句話,一邊點頭說,“多么好的道德標準啊!”在場的拉美外賓聽了毛主席這一席話,無不為毛主席那么了解秘魯歷史而產生欽佩之情。
那次會見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在阿爾賽座車進入中南海會見大廳門前停下來的時候,只見一位彬彬有禮的官員趨前一步和阿爾賽等握手問好。待和毛主席會見結束后,阿爾賽要求翻譯為他單獨引見周恩來總理。不料,翻譯告訴他,剛才進入會見大廳前在車門前握手的正是周總理。阿爾賽想不到自己有如此重大的忽略和不敬,連忙請翻譯陪同向周總理問候和說明:由于當時只想著和毛主席會見時要說什么,因此下車時并沒有在意那位在車門前握手的官員,只以為是例行公事迎接的禮賓官員,因此,請總理原諒。周總理聽了后爽朗地笑了起來說,“請不必介意。現在我們不是見面和認識了么?認識一個朋友而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正好說明我們是真正的朋友啊!”阿爾賽聽著周總理含義如此深邃的回答,一下子為總理高雅大度的氣魄所折服。
1976年1月8日,我們敬愛的周總理與世長辭。噩耗傳到秘魯,引起了一位秘魯小姑娘分外的悲痛。那天她前往中國駐秘魯大使館在悼念周總理的靈堂參加吊唁活動。她在總理遺像前畢恭畢敬地默哀,在吊唁簿上留下對總理的哀思,然后走到中國駐秘魯大使焦若愚面前,懷著難以抑制的悲痛同焦大使緊緊握手。她有一段不平凡的經歷,因為她的生命與周總理的關心直接關聯,她對周總理抱有特殊的感情。1999年,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她專門著文《中國融合在我的血液里和心坎里》,表達她對中國和周總理的無限感激之情。
1970年2月,剛剛出生不久的梅梅不幸得了敗血癥,在北京兒童醫院搶救治療。她的爸爸阿爾賽那時是北京國際廣播電臺的西班牙語專家。盡管女兒的生命危在旦夕,他心急如焚,但還是照樣毫不懈怠地工作著。這件事周總理在一次會見和宴請外國專家時得知了。他當即下達指示,囑咐有關單位務必精心治療,“全力挽救秘魯小姑娘”。當時梅梅的病情需要反復輸血,可醫院血庫里所存的血漿,與梅梅的血型相同的已所剩不多。主管醫療部門立即與駐京部隊某部聯系,大批指戰員爭先恐后趕來醫院自愿獻血。在病魔無情地威脅著小梅梅的生命的緊急時刻,中國人民子弟兵的鮮血輸進了生命垂危的梅梅血管里。挽救生命的鮮血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轉危為安,脫離險境。想不到日夜操勞國事的周總理仍然牽掛著梅梅的病情,多次要他辦公室的同志詢問了解治療進程。當他知道梅梅已經病愈出院后才放下心來,并且托人捎口信向阿爾賽表示祝賀。
阿爾賽向我回憶到這里時,心情十分激動。他說,周總理體恤人民疾苦的高尚品德有口皆碑。可想不到對一個外國的小孩也是那樣關懷備至、情同骨肉啊!多虧中國的好總理,給了梅梅新的生命,這是我們一家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1970年底,阿爾賽結束了在北京國際廣播電臺的工作,帶著夫人和兩個女兒回國。想不到才8個月的小女兒梅梅在進入香港時遇到麻煩。因為,她只有在中國的出生證,是中國姑娘,因此,不能隨便進入這個英國殖民地。經過一番交涉,最后通過秘魯駐香港的領事巴蘭迪亞蘭出面加以證明,才算通過。
阿爾賽走香港是因為要和秘魯在香港的領事溝通一條重要的消息。由于阿爾賽當時是在中國唯一的一個秘魯人,因此,周總理在一次談話中向他表示,中國有意和秘魯發展關系,希望能有渠道同秘魯政府建立接觸。阿爾賽知道秘魯駐香港領事館可以發揮作用,所以,特意和這位領事徹夜長談如何做推動工作。沒過多久,中國采取了行動,把關于發展中秘關系的八點備忘錄轉交給了秘魯政府。
1971年4月底,由外貿部副部長周化民率領的中國代表團訪問秘魯,這是第一個中國官方代表團訪秘,對于熱心發展中秘關系的阿爾賽來說,他的興奮心情不言而喻。他完全理解,對于中國代表團來說,秘魯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國家,因此,陪同代表團訪問時,他主動擔當“導游”,講解一些歷史典故。他向周化民副部長一行介紹說,秘魯的國名來自當地土著居民的克丘亞語,意思為“大玉米穗”或“玉米之倉”,因為這里盛產玉米。到了被秘魯人自傲地稱為“離太陽最近的城市”、印加帝國古都的庫斯科和建造在高聳云端的峰巔之上,被稱為“云中圣城”的馬丘比丘時,他又介紹了自12世紀至16世紀初,印加帝國的盛況:它北起厄瓜多爾的巴斯托、南至智利毛烏萊河畔、東抵玻利維亞中部、西達太平洋沿岸,是一個縱橫400萬平方公里的龐大帝國,庫斯科被印加王稱之為“宇宙的中心”。阿爾賽的介紹,引起了代表團的巨大興趣,后來就成了談判桌上商討兩國貿易關系以外的又一熱門議論話題。同年6月,秘魯貿易代表團訪華,中秘雙方決定互設商務辦事處。阿爾賽成為商務處的顧問,又一次來到北京,為籌劃商務處和推動貿易往來奔忙。用阿爾賽的話來說,商務處實際上是“臨時大使館”,各個方面的工作都要做。第一年為推動貿易關系取得了明顯的效果,實現了秘魯向中國的第一筆大宗出口:15萬噸魚粉,2萬噸魚油,4萬噸銅,1萬噸鉛,1萬噸鋅。
1971年11月2日,終于迎來了兩國宣布建交的日子,兩國才互設幾個月的商務辦事處,立即更名為大使館。
1973年阿爾賽回秘魯后擔任秘魯《新聞報》新聞采編部主任。這個時期他的主要注意力依然是跟蹤中國形勢的發展,幾乎可以說,在新中國前進歷程各個階段發生的大事,無一沒有被他寫過報道。而西方輿論不時拋出的對中國別有用心的惡意攻擊,又使他非常氣憤,他往往馬上執筆疾書,以中國社會巨大進步的見證人身份,進行批駁。他撰寫的關于中國的大量文章、評論和報道,不但在當地報刊發表,還在其它拉美國家和西班牙刊登。由于他的文章能抓住讀者的心理,生動而又有說服力,因而受到廣泛好評,一時間成為拉美新聞界頗有名氣的“中國專欄記者”。
1977年4月,阿爾賽和秘中文協主席奧爾維戈索又一次訪華。這次他主要是為了解“四人幫”問題。因為,阿爾賽自1962年至1973年期間在中國工作,所以,對文化大革命和“四人幫”問題特別關心。另一方面,當時西方反華輿論甚囂塵上,在秘魯和拉美人民中引起思想混亂。阿爾賽他們認為,作為中國的老朋友,有責任為中國說公道話。因此,他要來深入了解情況,寫出第一手報道,以正視聽。
這次我又陪同阿爾賽他們訪問,并在李先念副總理會見時擔任翻譯。盡管每天日程那么緊張,但阿爾賽天天晚上整理訪問記錄,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的報道文章。他對李先念副總理的會見印象特別深刻。他說,李副總理平易近人,談吐也很幽默,解開了他們的種種疑團。他特別高興的是,當他向李副總理講到,文革初期他看到批判陳毅的過火行為就非常不滿。后來江青控制文壇,只讓演八個樣板戲。他在廣播電臺西班牙語組工作,也不讓播送拉美優秀曲目,他無法理解這種割斷中外優秀文化傳統的行徑。現在明白了,李副總理說得好,這叫做“倒行逆施”。不料,阿爾賽剛說完,李副總理哈哈大笑起來說,“您可成了大批判的國際戰士了!”訪問結束阿爾賽回到秘魯以后,把他陸續發表的文章匯編成書,題目是:《毛以后的中國》,成為當時極受社會各界,特別是知識分子和中青年以及西班牙語讀者歡迎的一本書。
上個世紀的60至70年代,阿爾賽應聘到北京國際廣播電臺工作。1983年—1994年在新華社擔任西班牙語專家的工作。1998年后再次來中國工作。前后加在一起,阿爾賽在華工作的時間長達20多年之久。他因此而被外國專家局評為“有杰出貢獻的外國專家”,在北京安下了幸福的住所。最近,他又被中央電視臺西班牙語新聞頻道聘請為高級顧問,繼續為中國新聞和文化對外交流貢獻他的智慧和才華。不久前我應邀到他新居做客,一起回憶他同中國結下不解之緣的歲月,他不無感嘆地說,那是伴隨著這個年輕共和國的成長,經歷了40多年漫長的歷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