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系博士生汪洋正在學校附近一家學術書店里心煩意亂地東翻西找,全然沒有平時的興致。忽然,旁邊一對情侶的對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咦,黃刻?他不是被揭發抄襲了嗎?怎么還有出版社出他的書啊?”男生不解地問。
“嗨”,女生不屑地反駁說:“他跟一般人不一樣,人家是留美博士,抄的是外國人的著作。”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汪洋一下子興奮起來,仿佛被電擊中一般,心中暗想,老天還是長眼呀,我終于有救了。
汪洋今年就要博士畢業了。這幾個月來,他絞盡腦汁,熬更守夜,終于東拼西湊完成了12萬字的博士學位論文《近代中西航海業比較》。現在,論文已經該寄的寄,該送的送,就等著評審者通過,然后組織答辯了。
去年他參加兩位師兄的論文答辯會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上午8點鐘答辯開始,午飯定在11點。等到答辯人自我簡介、答辯委員分別評價和提問這些例行程序結束后,就已經到了午飯時間,饑腸轆轆的老先生們早已沒有力氣聽回答,只好草草收場,然后美美地大吃一頓了事。根據以往的經驗,今年也不會例外,到時他汪洋就可以長舒一口氣了。想著自己這三年以讀書為輔,掙錢為主,一路瀟灑下來就要大功告成,拿著博士學位回單位去領房子、上職稱、漲工資,汪洋禁不住沒事就偷著樂,大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爽勁。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六名評審專家中,五位同意通過,唯獨一位八閩行政學院的張導淵教授不同意。不僅不同意,還說汪洋的畢業論文抄襲了他的成果,“強烈要求學校開除汪洋,以整頓目前浮躁混亂的學術界”,等等。昨天汪洋被叫到研究生院,剛進門就被訓斥了一通,讓他等待學校的處理結果。
汪洋昏昏沉沉地走出院長辦公室,站在6月的陽光底下,才慢慢地清醒過來,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他不禁大罵老天對自己不公平,自己悄悄抄襲了張導淵的幾篇論文,某些地方還做了不少技術處理,比如把主動句改成被動句,把中文數字換成阿拉伯數字等等,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學校竟把他的論文寄給了張導淵評閱,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也是在去年,他對自己的畢業論文沒有底,便去請教一位剛畢業的管理系博士生,問他有什么秘訣。
那位博士很爽快地說:“談不上什么秘訣。天下文章抄、炒、鈔,寫文章是為了撈鈔票,得靠炒作,首先得抄襲。現在干什么都要求速度,要求數量,凡事都講原創根本來不及。寫畢業論文一定要弄齊掃描儀、電腦、網絡,一個都不能少,然后搜索、掃描、復制、剪切、粘貼,包你輕松畢業。”
“這不是‘抄襲口一開,好事自然來’嗎?就不怕被發現?”
“每年那么多人畢業,誰怕誰呀。還有更絕的,有個理工大學的科學家,寫了很多著作,但每本都只印極少一點,該交的交齊后,剩下的全鎖在抽屜里——雖然他最終被人揭發出來,但只能怪他運氣不佳。一般說來,只要你小心行事,總不至于那么倒霉。”
汪洋聽了茅塞頓開,如法炮制,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不料天不遂人愿,自己真個倒霉透頂,擔心什么碰上什么,假李逵遇上真李逵,被砍得頭破血流不說,還大有性命不保之憂。如今聽到旁邊有人提起黃刻抄襲之事,他一下子有了主意。
說起黃刻,那可是在中國學術界赫赫有名的“海歸”人才。堂堂美國博士,京師大學堂社會學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卻被輔仁大學中文系一普通博士生踢爆,證明他大量抄襲美國學者的著作。美國《華盛頓郵報》還專門報道了此事。汪洋憤憤不平地想,堂堂名牌大學的名教授都剽竊,自己一個無名小卒,順手牽羊把別人的論文弄點過來用用,算得了什么!學校不是還允許申訴嗎?自己一定要好好利用申訴程序來個咸魚翻身,將瀟灑進行到底。
主意打定,汪洋馬上到研究生院申請啟動申訴程序,緊接著又到處搜集證據,只等著時辰一到,自己為自己辯護,自己解放自己。
一周之后,申訴會召開。研究生院的小會議室里坐著五位校內專家,一位秘書,一位記錄員。輪到汪洋了,他一進門,就看到一個中文系的女博士生在哭哭啼啼,大吵大鬧,說什么自己比竇娥還冤,自己的論文根本沒抄襲。汪洋一聽,樂了,敢情今年抄襲者不止自己一個哪。唉,女人就知道一哭二鬧三上吊,哭鬧哀求有什么用,還得憑真本事擺平才行。
女博士兩眼淚汪汪地走后,汪洋上場了。他一上來就把黃刻的事情端出來,可專家說那是外校的事,本校不便過問。汪洋一下子被打懵了,大有一腳踩空之感。好在他準備充分,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外校不便說,那我說本校的。哲學系于理教授抄襲德國出版的辭典一事已被媒體披露出來,學校為什么不先處理他呢?”
秘書面無表情地說:“這件事我們正在調查,不勞你來關心。再說了,人家抄的是德文著作,據說還很準確,人家至少德語比你好,你猖狂什么?”
“那好,我再說另外一件……”汪洋翻著筆記本,時而謹慎時而激動地和專家們過招,可不是被反駁回來,就是不被理睬。
汪洋看招招失靈,只有祭出殺手锏:“說到開除,讓我們看看案例吧。前不久京師大學堂英語系有個副教授被指控嚴重抄襲,他們學校專門成立了調查小組,援引了專門的學術標準,多方調查取證,最后確認事實,把那位教師開除了。如果我們學校要處理我,也必須成立調查小組進行全面調查,公布調查結果,拿出一個令大家都滿意的意見來,否則我就到網上把我們學校的這些抄襲丑聞捅出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鋌而走險,事到如今,汪洋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這時,坐在中間的一個中年人清了清嗓子發話了:“汪洋,魯迅先生說過,辱罵和恐嚇絕不是戰斗。你是嚇不倒我們的。我看這樣吧,我們派人再詳細調查一下你的情況,以后再通知你。你可以走了。”
汪洋噌地從座位上躥起來,大踏步往外走,氣呼呼地甩門而去。
一天、兩天、三天……汪洋度日如年,焦急地等待著學校的調查結果和處理意見。一味苦等也不是辦法,他要弄清楚那個可恨的張導淵到底有什么來頭,自己又是在哪里露出馬腳的。于是,他天天上網、泡圖書館,忙得不亦樂乎,可以說,他三年來都沒這么認真地讀過書報雜志。慢慢地,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汪洋的論文確實抄襲了張導淵的三篇論文,有些地方痕跡還很明顯。張導淵的三篇論文連續三次發表在國家權威刊物上,而且三篇論文都獲得了八閩行政院校系統優秀論文一等獎。可令汪洋沒有想到的是,張導淵的三篇論文大部分是抄襲方一中的著作!這下汪洋傻眼了,方一中的書是公認的學術名著,有權威學者作序,還獲得了中國圖書獎二等獎。哇,不得了,中國圖書獎可是中國圖書三大獎之一,影響非常大,張導淵居然敢抄襲這本書,膽子比自己大多了。
汪洋趕緊提筆給張導淵寫信,列舉了張導淵抄襲的材料,說你張教授真會裝,自己抄襲在先還有臉指控別人抄襲,賊喊捉賊,現在請你馬上通知我們學校,撤回原先對我的批評,同意我答辯,否則我就揭發你。然后用特快專遞寄給張導淵。
事情很快有了結果。研究生院通知汪洋,張導淵來信說自己搞錯了,汪洋的論文參考了自己的成果,但算不上抄襲,應該愛護青年學生,同意汪洋答辯。汪洋聽了心花怒放,可秘書接著說,這個事情還沒完全查清楚,還需要過些時間才能做最后結論。
日子又在令人心煩的等待中一天天過去。一開始汪洋還有點得意,以為張導淵都說通過了,學校又沒找到什么過硬的把柄,不能把自己怎么樣。可是眼看答辯的最后期限就要過去了,卻遲遲沒有動靜,他再也坐不住了。經過四處打聽,汪洋得知,學校在調查過程中好像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難題,可能要他推遲畢業。
果然,在答辯最后期限的當天,研究生院叫他過去。半路上,他碰見了上次哭鬧的那位女博士,就問:
“你那事怎么樣了?”
“沒事了唄。”女生微笑著回答。
“真的?”
“騙你干嗎。我去哭鬧了好幾回,然后答辯,現在一身輕松啦。”
汪洋一聽,心想她都起死回生了,我也應該能跳過這個鬼門關了吧。
到了研究生院,秘書告訴他,這次抄襲事件,學校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汪洋抄了張導淵的書,張導淵又抄了方一中的著作。當時大家都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了,不料后來又牽出一條蛇來——方一中被張導淵抄襲的章節竟然也是抄來的。抄誰的呢?方一中剽竊了陽國棟的論文。事情越來越復雜了。為了徹底查清事實真相,學校決定繼續調查,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先讓汪洋推遲答辯。
汪洋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研究生院的大門,在院辦門口的海報欄里,他看見剛貼出的今年留校任教研究生的名單,上面赫然寫有中文系那位女博士生的姓名。
汪洋完全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