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寫華章

一位換過腎的人在泰國舉行的首屆“亞洲器官移植受者運動會”上，面對強手如林的各國運動員，頑強拼搏，力挫群雄，終于獲得了一銀三銅的好成績，填補了國內在該運動會上的多項空白，為祖國爭得了榮譽。近日，記者獨家專訪了這位蒙山漢子，從他那里了解到獎牌后面的一個泣淚滴血、感天動地的真情故事。

（一）

我叫尚連萍，今年42歲，是臨沂市蘭山區人，家中共有四口人，妻子馬桂芳和我同歲，還有一兒一女都在上學。我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并在亞運會上取得了這么好的成績，這完全歸功于妻子馬桂芳，是她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沒有她，也就沒有我的今天。

我們是1981年春天經人介紹認識的。當時，她在一家服裝廠當工人，由于為人和善，又長得漂亮，給她介紹對象的人很多，但她沒有一個看中的。當時，我在街道干電工，家庭條件也一般。也許是冥冥中上帝早就安排好了，我們倆一見鐘情，并很快墜入了情網。因為我曾患過急性腎炎，所以她家里人對這門婚事不怎么贊成，但她很有主見，我們通過兩年多的相互了解，于1983年結了婚。婚后，我們在鬧市區開了家電氣焊門頭，收入不錯。沒幾年，我們又添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我倆夫唱婦和，兒女繞膝，小日子過得其樂融融。然而，天有不測風云。1986年8月下旬的一天，正在門頭上干活的我忽然感到四肢乏力。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干活累的，沒多在意，但過了一兩天后，我的臉、腿等部位忽然浮腫起來，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到醫院做了檢查，原來是腎炎又犯了。

在醫生的建議下，我住進了醫院。由于住院費較貴，我們的家庭收入又不高，長年累月地住在醫院是不現實的，于是我們采取了保守療法，在病情得到控制后便回到了家中，邊服藥，邊治療。為了伺候我，妻子辭掉了工作，還學會了煎藥、打針、灌腸等很專業的醫療技術，并從此踏上了四處為我抓藥的艱辛歷程。

記憶中有兩次妻子為我抓藥催人淚下的細節。一次是妻子到安徽蒙城去為我抓藥。妻子到達蒙城時，已是傍晚，為了省下住宿費，妻子向藥店的老板借了一床棉被，住在了藥店廢棄的倉庫里。她找了幾根木棍將門頂住，和衣蒙頭便睡。由于又累又餓，很快睡著了。夜里十點多鐘，她忽然感到臉上、耳朵上、手上一陣陣疼痛，她一翻身，便聽到有許多東西“撲通、撲通”地跳下床，她用手電筒一照，只見地上密密麻麻全是老鼠，大約有上百只。她的耳朵、臉上全是血。原來，老鼠竟把她當成了一頓美餐。妻子嚇得渾身打著哆嗦，抱著被子一夜沒敢合眼。還有一次是去吉林抓藥。當時我的病情已十分嚴重，好幾次處于昏迷狀態。妻子從電視臺的廣告中得知吉林長春有一種新發明的中藥，就帶著七借八湊弄來的1萬元錢，踏上了去長春的火車。由于妻子走時太匆忙，忽視了兩地溫差，忘記了帶棉衣。到達長春時，正趕上下大雪。藥店位置很偏僻，妻子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邊打聽邊尋找。吉林的冬天滴水成冰，寒風夾著漫天大雪打在妻子單薄的身上，妻子凍得渾身發抖，嘴唇發紫，牙齒“咯咯”地打架。當她終于找到藥店時，饑寒交加的她昏倒在地。醫生得知她是為丈夫抓藥而凍成這樣時，都非常感動，不但為她找來了御寒的棉衣，還以最優惠的價格賣給了她一個療程的藥。當妻子返回臨沂，七八天的時間過去了。妻子邊走邊流淚，她心里最掛念的是這些藥我是否還用得上，擔心我是否還活著。此時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我也在流淚，擔心等不到她了。所以，當妻子揣著藥風塵仆仆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倆百感交集，抱頭大哭起來。

從1986年到1992年，六年多的時間里，妻子為了抓藥先后到北京、上海、天津、廣州、安徽、吉林等十多個省、市，行程10萬多公里，共花去藥費10萬余元。我們家中除了幾間房子外，能賣的東西全賣了。許多親戚、朋友認為我們家是無底洞，永遠填不滿，都像躲瘟疫一樣躲著我們。還有人勸我妻子：“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你別再管他了，趁年輕另找個主吧。”妻子流著淚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像他這種情況，我怎么能丟下他不管呢？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呀。”那一段時間，我們深深地體會到了什么是世態炎涼。

1992年8月，我的病情進一步惡化，再次住進了醫院。經醫生檢查，我的雙腎已全部壞死，唯一的辦法就是換腎。當時我考慮到家中已負債累累，換腎還需要的巨大開支，便拒絕了。然而，妻子聽到醫生的話后，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不但反復做我的工作，還瞞著我偷偷找到醫生，化驗了自己的血型（無奈對不上號）。她堅定地告訴醫生，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幫我換上腎。并請醫生幫我聯系腎源。我病情穩定下來后，妻子再一次將我接回家中，每月陪我上醫院做血透。當時家中已債臺高筑，每次看到妻子花那么多的錢我就心疼不已，同時也感到非常納悶，錢是從哪里來的。在反復追問下，妻子支支吾吾地說是從親戚家借的。可我還是半信半疑。直到有一天，我從妻子的一雙舊鞋里發現了一大堆賣血的單子，才知道，原來我做血透的錢，多數是她在另一家醫院的賣血所得。

1993年11月的一天，醫生告訴我妻子，等待已久的腎源馬上就要到了。聽到這個消息后，妻子當著醫生的面高興得哭起來。為了湊齊各方面的費用，妻子將我們賴以棲身的房子賣了。從此，我們全家便寄宿到街道廢棄的幾間四面透風的民房里。也許是妻子的真情感動了蒼天，我的手術非常成功。然而，就在我手術后的一個月，天天來醫院探望我的妻子卻好幾天沒有來了。我給她打電話，她卻推說家里有事。直到我說她再不來我就不服藥時，她才來到醫院。只見她戴著一個大口罩，只露著兩只眼睛。我讓她把口罩拿下來，她怎么也不答應，看到我生氣了，她才把口罩拿了下來，只見妻子的臉上到處是傷疤，還包扎著許多紗布。我驚呆了，忙問她是怎么回事，她說是不小心被汽車撞了一下。聽了妻子的敘述，我泣不成聲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緊緊地抱著妻子的腿大哭起來，妻子大滴大滴的淚水灑到了我的脖子上，滾燙、滾燙……

（二）

手術的成功，雖然使妻子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但更大的困難卻再次擺在了妻子面前。據專家講，腎臟移植最關鍵的是術后服藥。做完換腎手術，只是完成了整個療程的一半，要想生存，必須終生服藥。在換完腎的第一年里，每天服用的藥物要250元以上，這樣一年下來，費用至少也需七八萬元。這筆費用再次把妻子推向了深淵。這些年來，為給我治病，家中的債務已多達10萬余元，如果停止服藥，就將前功盡棄。面對如此巨大的壓力，妻子咬緊牙關，再次用她那瘦弱的肩膀，挑起了這副重擔。

妻子經過反復考慮，認為只有辦工廠才能解決我的醫藥費。1994年5月，妻子經過多方考察，發現我家附近的五金批發商場里，在出售各種各樣的釘子。它的銷售價格較高，成本卻非常便宜，且投資少，制造工藝簡單。當時妻子想，國家的基礎建設正處在飛速發展時期，上這種項目，肯定能賺錢。于是，妻子不顧親友的反對，多方籌措，湊齊了1萬元錢，從莒縣購買了一臺廢舊的設備，經過改裝，制成了一臺簡易的拔絲制釘機，然后又租了一間舊房作生產車間。

拔絲制釘是一種技術活，光有廠房、設備，沒有技術工人也不行。妻子經過多方打聽，得知離我家近百里路的一個村莊有一位懂行的工人在家閑著。于是，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妻子便起床為全家做好了一天的飯，說要去找那位技術工人，想辦法聘他到我們廠里干活。為了省下幾元錢的乘車費，妻子決定騎自行車去。我囑咐她早去早回，她微笑著安慰我：“連萍，你放心，我很快就回來。”然而，我從早上等到中午，從中午又等到晚上十點過鐘，仍然不見妻子的蹤影，我急得渾身都出了汗，兩個孩子也非常擔心。正當兩個孩子要去迎母親時，妻子推著自行車，前額上流著血，渾身濕漉漉地回來了。我連忙扶著妻子坐下，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妻子說，工人的事談妥了，只是由于不知道這個村莊在什么地方，走了不少冤枉路，再加上一天沒吃飯，回來時，暈倒在路邊的水溝里，幸虧有位過路的拖拉機司機發現了她，把她送了回來。望著妻子那瘦弱的雙肩與額頭上的血跡，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當著孩子的面，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兩個孩子也都撲在媽媽懷里，“嗚嗚”地哭起來。

廠房、設備、工人三者都齊了，可進原料的資金卻沒有著落。此時，妻子再也籌措不到一分錢了。為此，妻子愁得三天三夜沒睡著覺，她獨自一人坐在房頂上抽悶煙。最后，走投無路的妻子決定到物資公司去賒原料。當妻子來到物資公司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人家時，被人家當作神經病轟了出來。然而妻子并不氣餒，又再一次踏進人家的門檻，繼續做說服工作，并答應人家進下批原料的同時，就把上批原料的貨款付清，保證不拖不欠。就這樣，妻子一連跑了20多趟，人家才答應賒給妻子半噸鋼材試試。妻子喜極而泣。由于鋼材少，妻子雇不起運輸車，便從鄰居家借了一輛板車，一捆捆地往家里拉。由于這家公司離我們家很遠，妻子用了整整一個晚上才拉回家，衣服上面的汗漬像在鹽水里泡過的一樣，手掌也磨出了血泡。當妻子用她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買了一盒3360元的藥遞到我手里時，我再一次流下了淚水。

從此，妻子既當廠長，又當工人；既當購貨員，又當銷售員。天天不知疲倦地勞作，有時甚至兩三天不合眼。工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年多的艱苦努力，妻子終于用自己的誠信和產品質量打開了市場。一時間，產品供不應求，遠銷河南、山西、內蒙、沈陽等地。妻子瞅準機會，果斷地將工廠搬到了一家倒閉企業的廠房里，然后，又托人貸款新上了十余臺設備，進一步擴大企業的規模。此外，妻子經過多方面考察，發現加工高壓油管很賺錢，且臨沂城從事這方面生產的企業很少，幾乎是個空白。于是，妻子又果斷地從上海訂購了整套設備，創辦了臨沂液壓軟管廠，進一步拓寬了生產路子，企業的經濟效益也不斷提高。到2002年，妻子用她這幾年掙來的血汗錢不但保證了我的日常用藥開支，還還清了為我治病所欠的２０多萬元債務。不久前，妻子又貸款90萬元，新上了一臺挖掘機，經濟效益也相當不錯。

由于為我治病過多地透支身體，殘酷的病魔已悄悄走近了善良的妻子。一天夜里，我正在休息，忽聽到妻子房間里傳來連續的咳嗽和嘔吐聲，我連忙來到妻子的房間，問妻子什么地方不舒服。妻子說沒什么，只是這幾天嗓子不好，大概是咽炎又犯了。然后，讓我抓緊回去休息，別累著。這時，我發現妻子床前的痰盂不見了。于是我便到處尋找。最后，當我從妻子的床底下找出痰盂時，頓時驚呆了，里面有一塊塊鮮血。在我的一再堅持下，妻子終于同意到醫院進行檢查。檢查的結果令人吃驚，身體不足百斤的妻子竟患有關節炎、胃炎等十多種疾病，醫生告訴我這都是由于勞累過度造成的。望著妻子那消瘦的身體，我心痛極了。

（三）

我的腎移植手術雖然獲得了成功，但我卻很消極，總覺得欠妻子的太多太多。特別是出院后，妻子在經濟十分緊張的情況下，又嚴格按照醫院的要求，為我裝修了封閉式標準房。在我剛出院的半年里，大小便都在屋里。妻子在辦好工廠的同時，每天還要為我端屎端尿，從沒有半句怨言。康復后，我雖然能夠自由活動了，但由于受身體條件的限制，還是不能為妻子分擔辛勞。每當看到妻子那疲憊的身影，我的心就仿佛在流血，總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善解人意的妻子看透了我的心，便勸我多參加體育鍛煉，參加各類社交活動。為此，妻子還專門為我買了一些介紹張海迪、朱彥夫等自強不息、奮發有為事跡的書籍，為我訂了一些體育類報紙。然而，妻子的一番苦心并沒有起多大作用，我還是一天到晚悶悶不樂，消極度日。

1997年11月的一天，我到濟南參加了全省腎友聯誼會，該聯誼會的會員全是腎移植受者。會上，濟南電力研究院的趙芳老師介紹了她去澳大利亞參加世界器官移植受者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經歷，給了我極大的震動。她說，該運動會以“展示現代醫學的巨大成就，幫助移植人群重返社會”為宗旨。參加這個運動會的運動員都是心臟、骨髓、胰腺、腎臟等移植受者，運動會迄今已成功地舉辦了12屆，世界上有影響的國家都派出了代表團。和我們一衣帶水的日本，不但派出了代表團，而且陣容龐大，連新聞記者在內足有200多人，而我國由于沒有官方和民間組織的介入，出席該運動會的只有她一人，而且還是以個人的名義申報的。

聽了趙芳的介紹，我心里既激動又遺憾。激動的是我知道了國際上有這樣的一個運動會，遺憾的是我們國家有那么多移植過器官的人，卻只有趙芳一人參加，還是個女同志。想起常規的奧運、亞運會上中國健兒的雄風，我深為自己和有同樣遭遇的同胞而慚愧。不，我要參加該運動會，我要讓五星紅旗飄揚在世界的競技場上，讓各國的器官移植受者傾聽我們中國的國歌。

當我回到家中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妻子時，妻子高興得跳了起來，攬著我的脖子說：“連萍，你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從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你當年的雄風。你一定能夠成功的。”隨后，妻子買來了啞鈴、雙杠、單杠、籃球、足球、羽毛球拍等體育器材。為了幫助我訓練，妻子還專門到體校聘請了專業教練來輔導我，并幫助我制定了周密的訓練計劃。在教練的精心指導和妻子的鼓勵督促下，我經過五年多的艱苦努力，在短跑、跳遠、羽毛球單雙打等幾個體育項目上都有了很大進步，我感到有能力參加這個特殊的運動會了。

2002年世界器官移植受者奧林匹克運動會決定委托泰國器官移植協會舉辦首屆亞洲器官移植受者運動會。當我得知這個消息后，馬上報了名。同年11月2日，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我以中國器官移植受者運動員的身份參加了在泰國第二大城市清邁舉行的首屆“亞洲器官移植受者運動會”，并取得了4×400米接力賽銀牌、跳遠銅牌、羽毛球單打和雙打銅牌。當我站在領獎臺上，看到五星紅旗在異國的體育場上空冉冉升起，聽到整個運動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我激動得淚水直流，仿佛看到了遠隔千山萬水的妻子正向我微笑。

2003年7月16日，我又參加了在法國南希舉辦的第十四屆“世界器官移植受者奧運會”，取得了400米短跑第5名、5公里競走第6名、跳遠第7名的好成績。

2004年6月26日，我參加了在武漢舉辦的“中國首屆器官移植受者運動會”，取得了800米短跑第3名、100米短跑第7名的好成績。

目前，我正投入緊張的備戰中，準備迎接2005年在加拿大舉辦的第十五屆“世界器官移植受者奧林匹克運動會”，爭取以更優異的成績為國爭光，并回報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