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2003年中國青年年度勵志人物,嚴重肌肉萎縮癥患者,《假如我能行走三天》一書作者。
媛是我的好朋友,我來到北京之后,她幾乎每天都來看我。她知道我愛吃炸帶魚,于是,時常在來的路上給我捎帶買一斤。每當媛把一盤色味俱佳的干炸帶魚端到面前時,我總會很興奮:“我不吃外邊的面,我要吃里邊的肉。”
“你倒挺會吃。”媛面帶笑容地說,我正美滋滋時,她的一句話讓我笑不下去了,“就算是那么回事也不能那么說呀,誰不知道那好吃呀,可你有沒有想到你去吃外邊的面,讓別人去吃肉?”
一句話問得我啞口無言,不敢再直視她。
二十幾年里,幾乎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別人總是把我當成病人,當成被幫助的對象,從沒有人要求我去關心別人,Jb疼別人。媛的話讓我心驚,而她這些日子無微不至的關懷,讓我更加深刻地覺出那句話中的含意。
我住在北京的西郊,而嬡住在東邊,她每天要坐一個半小時車來我這里,到了晚上,又要獨自一個人回家。一個簡單的手提袋是她每天來時必帶的,那里面裝有她昨天晚上為我準備好的護膚霜,去頭屑的洗發水,改善食欲的山楂丸。當我看到這些時,我真的很驚訝——她怎么知道我皮膚干燥,有頭屑,吃飯不香呢?轉念一想才明白,原來是她在給我洗臉的時候,會細致地洗我臉上的每一塊地方,洗頭的時候會洗一會兒就仔細撥開頭發看看……
媛每天到我這兒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洗臉。打來一盆清澈的涼水,放在我面前,在臉盆的水影中,我可以看到媛的臉龐。用一條藍色的浴巾把我的上衣圍住,媛左手扶住我的肩膀,右手在臉盆中輕輕一攪,然后,我閉上雙眼,于是我便聽見了水滴的悅耳清脆。洗完臉之后,媛會用一條嶄新的毛巾給我擦臉,她說:“這毛巾是純棉的,對你的皮膚有好處。”
無論是身旁的親人,還是遙遠的朋友,他們都為我付出了很多,而我為他們做的真的很少,我想,這不是我不能做,而是我根本就很少想。人有天生的弱點,就是總愛為自己找借口,以逃避自己該做的。這一弱點更容易體現在像我這樣,有著特殊身體狀況的人身上。
在媽媽廣口一口喂我她剛熬好的小米粥的時候,我竟沒有想到過讓她也吃一口;在二哥為我左一件右一件洗衣服的時候,我竟沒有想到過他的衣服是否也該洗了;在我過生日,遠方的朋友打來電話問候的時候,我竟沒有想過問一問他的生日是哪一天。這種“沒想到”來自一種思維定式:我連手都不能動,當然是“什么也干不了的人”,我連臉都要別人洗,理應得到別人更多的關心;我已經失去比別人多一半的東西,理應可以要求多一些,對自己的“原諒”也總是“理直氣壯”。正是這種“原諒”,滋生了越來越多的“沒想到”。
其實,真的做不到什么嗎?
不能為媽媽倒一杯水,但可以在她急著喝的時候,告訴她別燙著;在哥哥心情不好的時候,為他放一首他平時最愛聽的歌;在朋友過生日的時候,不能去參加他的生日聚會,可以打一個電話,告訴他一定要替自己多吃一塊蛋糕。
那天,媛說她的郵箱打不開廠,而自己又沒時間再申請一個。晚上媛回家時,我打開電腦,直接輸入郵箱申請地址,不到10分鐘就為她申請了一個新郵箱。當第二天早上,媛到來的時候,我興奮地打開電腦,讓她看我為她申請的新郵箱。“太好了,謝謝你!”媛的眼睛里進發出驚喜與激動的神情。她坐在電腦前有些手忙腳亂,看看這兒,點點那兒,覺得很新鮮似的。這時的我,心里被快樂的感覺充溢著。
當媛用這個郵箱成功發了一封郵件后,她回頭看著我,沒有說什么,眼睛微微一瞇,粲然地笑了……
甘芯薦自《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