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輯同志:
我是重慶市某邊遠縣一個鎮的副鎮長。從學校到鎮政府,從教師到干部,從一般干部到鎮領導,短短幾年,我的角色發生了變化。這些改變,在外人看來,可謂事業有成。然而,我不但沒感覺到當“官”的成功和喜悅,反而常常受著良心的譴責,暗自后悔轉行當了干部。
我一直是個斗志昂揚、積極向上的青年。當初,以為教書育人對社會貢獻太小,于是萌發尋求更廣闊的“英雄用武之地”的愿望。由于自己一貫表現不錯,我很幸運地調入鎮政府工作,不久被提拔為鎮領導。在初干行政工作時,我看見一些領導和同事填報表、寫總結和匯報工作時把沒做的說成做了的,把做了一次說成做了多次,把小成績說成大成績,非常憤慨,還曾寫文章在報刊上揭露批評。
然而,當了副鎮長后,一切都變了。
2000年,也就是我走馬上任副鎮長的那一年,我鎮和其他24個兄弟鄉鎮被縣里確定為苧麻發展基地。我信心百倍地投入工作,開動員會,算對比賬,跑田埂,磨嘴皮,樹典型,終于種植1062畝,圓滿完成了上級下達的任務。但是,當年意想不到的低迷價格使農民未得益反受損,部分農民甚至毀掉苧麻。次年,縣上再次加大苧麻發展力度,不但將其納入鄉鎮綜合目標考核,而且把話說到了“完不成任務的鄉鎮,領導小心官帽子”的份上。
為了完成任務,我們想盡了辦法,該使的招能使的招我們都使盡了。然而,“一遭被蛇咬”的老百姓再也不接受苧麻這個東西了,你今天栽,他明天扯;你強調重要,他栽在山邊地角湊數。
面對這種情況,不少鄉鎮領導建議對苧麻生產,政府應以引導為主,按照“公司+農戶”的模式運作。然而,建議沒有效果,我們只好麻木地、被動地服從和應付上級。既然完不成任務交不了卷,我們完不成也只有說“完成了”、“能完成”,哄過一天算一天。
這一年,我們以比照縣里下達任務多10%的數據匯報完成情況——“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得到一筆發展資金和獎金。
說假話得好處,人自然要“趨利”。此后,縣上年年下苧麻種植任務,我們也就年年以比照任務多10%的數據上報,年年得表揚和獎勵。
但無論如何,在做這些時,我始終臉紅心跳。而我發現,一些干部說假話全跟真的一樣。起初,我以為是上級好騙,后來才明白上級其實早知道下面說了假話加了水分搞了浮夸,只是不點破罷了。原來,下級加了水分的成績才是上級需要的,如果這個鎮差任務,那個鎮沒完成,豈不是全縣目標沒實現?豈不是上級工作沒抓好?
假作真時真亦假。誰都心里明白,誰也不互相點破,鎮上自己知道有水分,縣上也知道鎮上報的有水分,只是我不知道縣上再上報是否還要加水分。由此看來,俗語“村哄鄉,鄉哄縣,層層哄上面”還是有點道理的。
想當初,我從學校調到政府,由教師轉為行政干部,本是抱著更大地服務社會報效人民的宏圖大志,可如今,我那最初的誠實率真已經被“磨滅”了,總在違心地說假話搞浮夸玩數字游戲。然而,我能不說假話嗎?說老實話,自己官帽不保事小,同事和其他領導會跟著遭殃,在經濟和前程上受到影響,一旦自己連假話都不會說,恐怕用不著縣領導給我摘官帽,鎮領導和同事也會叫我“下課”。
如今,對于說假做假,我表面似乎很能順應,但在內心卻始終抗逆,這讓我活得很累很辛苦。
真的,我不想說假話!
一個痛苦的鎮干部 陳建紅
2005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