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領教過巫師的“魅力”。因為那年夏天,我被一個抽風的病人驚嚇了,于是,莫名其妙地恐懼,不敢一個人待在屋子里,尤其是入夜,風聲颯颯,樹影搖曳,便獨自躺在竹床上,直挺挺地熬著,紋絲不動,唯恐輕輕一動,身體和靈魂就墜入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淵。我開始想到了神鬼以及死亡。
醫生畢竟無法觸及人類的每一種痛苦,他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驚嚇過度,靜養些日子就好了。”盡管窗外陽光明媚,但是我卻驅趕不走糾纏在腦海深處的陰霾,那個病人的恐怖表情在我脆弱的神經上狂跑亂跳,雖說理智在提醒自己,怕什么?別人的病痛傳染不過來,堅強些!……可惜,我已經無法控制決堤的恐懼。
祖母、母親立刻判斷是“鬼祟”上身,鄉下一切的疑難雜癥都可以在神佛那里找到靈丹妙藥。于是,刀勺一響,備宴酬神,頂禮膜拜,香燭高燒。我迷迷糊糊地覺得,深夜時分,她們在我的床頭念念有詞,焚化黃表紙。這種廟宇里的神秘氣氛更增添了我的恐懼。
該做的都做了,神佛受了人間的高規格禮遇,我的癥狀卻沒有任何緩解,高燒、囈語、茶飯不進。家人、親眷亂成了一鍋粥,終于有人力薦,隔壁縣域里,有位著名的女巫師,能窺探陰陽,善治百病,孩子這點小毛病,管保“神仙一把抓”。
家里人迅速相信了,備禮,租車,帶上我風塵仆仆地趕去。那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落,女巫師住在一座破舊的宅子里,她和藹地接待了我們,說:“沒什么大礙。我畫一道符,回家燒掉,再吃我一把香灰,用開水化開喝下,保好。”她親切地打量了我老半天,最后說:“看你眉眼清秀,是個有福分的人,我就把所有的謎底告訴你。其實,那個抽風的病人也是冤魂纏身,而且,沾染到你身上了。不如,我來燒一次高香為你破解破解。”然后是推薦她的高香和法術,近乎《西游記》似的新奇,我差一點就被她俘虜了。既然有這么卓越的能力,香火錢自然也驚人———八百元。女巫師認真地解釋道:“那可是成捆成捆的香燭碼成一丈高的垛來燒的,這樣隆重的供享連神佛也會動心的。”
那次,我終于拒絕了女巫師的全部指點,香火錢沒掏,紙符黃表也沒要,我清醒地感到,自己是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恐慌、驚悸、疲勞都是可以調養過來的,何必要把自己的健康建立在巫婆神漢的預言里呢?我不相信一道紙符和幾句咒語就能主宰一個人的未來,也不想把孔子都束之高閣的“怪力亂神”搬進自己的生活。
回家后,我蒙頭大睡,索性讓恐懼來吧,我等著,忍受著,直到它疲倦了,退去了。我再爬起來,進食、調理、散步、聊天、披星戴月鍛煉筋骨,要么找朋友聚會,要么找機會旅游……身心的充實,使我迅速擺脫了最初的恐懼陰影。我微笑著想,終于戰勝了神話,戰勝了迷信,也超越了自我。生活里,處處陽光處處花,心靈也是如此,這扇容納大千世界的美麗窗子只有靠自己才能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