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何文時的情景,那時的梔子花正開得燦爛,空氣里滿是花的香氣,那花瓣明亮得如同何文的微笑。
那一年,我十二歲,住在這個小區很久了,但我是一個很害羞的女孩子,從來不好意思主動和別人打招呼。在那年夏天來臨前,我沒有一個朋友。
記得那段時間,我很喜歡抱著我的布娃娃仰望天空,那時的天空萬里無云,湛藍得如同湖水一樣,淺淺的,偶爾有鳥兒飛過,看起來很舒服。我坐在陽臺上的一張大椅子上,緊緊抱著我的布娃娃,那種姿態,無比寂寞。
終于有一天,何文出現在晴朗的天空下。
那個下午,他剛放學回來,手上抱著一個足球,時不時放下來踢一會兒,身上臟臟的。他就這么一蹦一跳地走過來,我站起身來看他,冷不防手上的布娃娃就掉了下去,正好砸在何文的頭上。他抓住布娃娃,抬起頭來看我。他是個很清秀的男孩子,漂亮得有些像女孩,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笑起來嘴角邊還有兩個酒窩,很清新的感覺。我看了他半天,終于怯怯地出了聲:“那,是我的。”他把布娃娃舉過頭頂沖我搖了搖,大聲叫道:“你下來我就還給你。”
我穿著小拖鞋跑下樓去。我嗅到空氣中彌漫的梔子花香味,看見院子里的梔子花已經開得很茂盛了,于是淺淺地笑了,小拖鞋在地板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當我跑到何文面前時,他沖我很燦爛地笑。我恍惚覺得整個世界的陽光都集中到他的臉龐上,那么耀眼。他兩個小酒窩十分可愛,瞳孔里依然還留有像我一樣的稚氣。他笑著對我說:“如果這是一個花盆,我就被砸死了啊。”我嗅到梔子花與陽光的味道,不由輕輕地微笑。突然間,我覺得似乎何文的身上落滿了梔子花瓣,那么明亮,那么清晰。
于是,我認識了何文。他比我大一歲,很調皮的男孩子。也就是在那個炎炎夏日里,我有了第一個朋友。
后來,何文會天天在我家樓下叫我:“蘇蘇,蘇蘇,下來玩呀!”
然后,我會穿著小拖鞋很急地跑到院子里,遠遠地就可以看到何文站在一棵樹下,瞇著很有神的眼睛看我。
有時候我會把媽媽做的小點心送給他當早餐。有時候把我們家的小狗牽出來讓他看一下。
“看狗聰不聰明是要看眼睛的,你看它不敢跟我對視呢。”何文笑著對我說。
“要是它敢和你對視,它就是聰明的了?”我抬頭看何文。
“當然啊!”
我把小狗抱起來:“拜托,小小你和他對視一下好嗎?就一下。”
“算了,狗和主人都一樣。”何文有些不屑地說。
“你在說我笨?”
“本來就是嘛,小笨蛋。”何文用理所當然的表情看著我。
“好,有你好看的了。”我站起來,想上前抓住何文,誰知他早有防備,跳起來跑到大樹后面,還把腦袋從樹的后面伸出來,對我做鬼臉,我想都不想就跑過去抓他。梔子花正在盛開,香氣無邊地散開。
時間過得很快,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很快的,我滿十八歲了,何文十九歲。我上高二了,而何文即將面臨高考。
又是一個盛夏。
“蘇蘇啊!何文在里面復習呢。”陳阿姨打開門讓我進去,她一直很寵我這個鄰家小妹妹的。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何文房間,他正坐在書桌前看書呢,我走過去,本想嚇他一跳,誰知他猛一回頭,倒把我給嚇著了。
“你干什么呀,一驚一乍的。”我不住埋怨他。
他哼哼兩聲,奸笑著說:“小笨蛋,還想嚇我呢!太嫩了。”
我抓起枕頭砸他:“我看你再叫我小笨蛋?再說我又不是白菜,哪來什么嫩的、老的!”
何文捂著腦袋求饒:“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但是我還想問你,我很小的時候你就這么笨了,怎么這么多年了,一點改變都沒有?”
“算了,不跟你說了,給我講題吧。”我見斗嘴斗不過他,只好拿出書來,問何文數學題。
別看何文一天到晚一副搗蛋的樣子,他給我講起題來卻是十分認真的,草稿紙上寫得密密麻麻的。那些光看復雜的步驟都會使人頭痛的題目,被他講解得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容易。
一直以來,我對文學都十分感興趣,可不知當初分科時為什么會鬼使神差地選了理科。后來想想,可能因為何文,因為他選了理科。所以,每當我數學題、物理題、化學題做不出來時,我就會叫何文講解給我聽,還大聲說:“都怪你,討厭鬼。”何文會很無辜地說:“關我什么事啊?我最倒霉,還得做你的免費家教。”
高二下學期的時候,我爸媽一同出差,臨走時托陳阿姨照顧我。因此,每天晚上何文都會過來看我,看我吃過飯了沒有,需不需要幫忙。每天他來都會給我講鬼故事,我用枕頭堵住耳朵,大聲喊:“你存心嚇我是不是?”
何文則詭異地奸笑兩聲,說:“還是被你發現了啊,小笨蛋。”
在爸媽離開的第三天晚上,下起了很大的雨,我把自己抱得緊緊的,雷聲和閃電讓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那閃電一閃一閃地映在窗戶上,讓我想起了何文講的鬼故事。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我嚇出一身冷汗。
“小笨蛋,有沒有嚇得尿床啊?我媽問你要不要到我家來睡啊?”是何文。
我委屈地抱著電話,帶著哭腔喊道:“何文,我害怕,快過來接我,都是你,講那么多鬼故事給我聽。”我說不下去了,抱著電話哭了起來。
“蘇蘇,你在那里等我,我馬上過來。”何文突然變得嚴肅了,扔下這句話后就掛了電話來接我。
就在我們吵吵鬧鬧的日子里,何文要高考了,他開始很用功地看書,我天天笑他臨時抱佛腳。
就這樣,何文考上了北京一所很好的大學。盛夏梔子花盛開的時候,他要走了。
那天早上,我去送何文,經過樓下院子時,聞見梔子花很好聞的味道,可是心情卻好不起來,有一絲絲不舍,有一絲絲難過。我問自己怎么了?我該為何文高興才是啊。
我和何文站在火車站的站臺上,何文遞給我一封信,告訴我等他走之后再打開。在踏進火車的那一瞬間,他回過頭來,對我叫道:“蘇蘇,照顧好自己,記住啊。”他轉過身時,我看見他臉上有東西在閃光。
火車開動了,望著火車慚漸地走遠,消失,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止都止不住。心里好像被什么東西刺了卻不知痛在哪里。
我拆開何文給我的那封信,映入眼簾的是何文熟悉的字體:
蘇蘇,我知道我走了你就一定會哭對不對?可是你不準哭喔,哭得那么難看,就真的像是小笨蛋了!
蘇蘇,我想對你說,我很喜歡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有空給我打電話,還有,別一天到晚和別人吵嘴,那很不淑女啊。
蘇蘇,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在下一個梔子花開的季節,你來北京好嗎?我等你。
何文
我的眼淚流得更多了,我一個人蹲在站臺上掩面哭泣,陽光落在黑色的鐵軌上,好像破碎的眼淚。
第三天,陳阿姨把何文宿舍的電話號碼給了我,我便立刻跑到電話亭給何文打電話。
“我答應你,我會考到北京去的。”
“好,我會等你的。”
“要照顧好自己!”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那么簡單的話,卻讓我的心情好了許多。
高三最后的沖刺,班里的氣氛如暴雨前的天空,沉重而壓抑。時光飛逝,總在抬頭低頭之間太陽就偷偷換成了月亮。每當我太累要放棄的時候,我就會問自己:“你忘了你的約定了嗎?忘了嗎?”
怎能忘得了呢?!我常常會想起何文,懷念我們一起成長的日子。想起我用布娃娃砸他頭的那個夏天,想起我把小狗給他看的那個夏天,想起他給我講題的那個夏天,想起他打著雨傘在我最害怕的時候出現的那個晚上……原來,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歡上了他。
于是,我開始學會在很晚很晚的時候喝咖啡,只為了多看幾個小時的書;學會在沒有何文的講解下,拼了命地去做那些麻煩得要死的數學題;學會坐在那里幾個小時不動……
終于,在梔子花又開的日子里,我接到了北京那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走到院子里去給何文打電話,告訴他我明天就過去。梔子花開得很好看,那么純潔、白凈,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樣,我深吸一口氣,甜甜地笑了。
我來到了那所大學,走進校門,就用手機給何文打電話。
“我到了呢,你在哪兒呀?”
“看見沒有?前邊那棵大樹旁,笨蛋。”
我抬頭看過去,何文果真就站在那棵大樹下,瞇著眼笑著看我,那么氣宇軒昂。
一切像極了我十二歲那年,我嗅到了記憶里的桅子花香味。原來,早在我十二歲時,在我的布娃娃砸中何文的頭時,一切都注定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呀!我走上前去,對何文說:“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再也不了!”
何文用手撫摸我的頭發,笑得那么燦爛……
在花開的時候,我抓住了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