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時候,絲瓜架子上就只剩下褐色的枯藤了,但春天不是這樣的。春天是淺淺的綠,細細弱弱的藤層層地,卻是不斷地在絲瓜架子上蔓延。夏天的時候,葉子已有巴掌大,極囂張地覆滿整個架子,開出小碗大小燦爛的黃花。當黃花絢爛一時之后,花蒂的部分就開始結絲瓜了。到了絲瓜有一指粗,黃花還是金黃的,只是有點蔫;而到了三四指粗的時候,花就徹底萎了,手一捏上去,就脆生生地碎掉了。我無端地認為是絲瓜的果實搶去了花的精華,使這嬌妍無比的花朵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又覺得這果實的力量,竟足以使花放下美麗與生命,去學會無私。莫非這花,才是果實的母親?
就三葉草、水葫蘆一類的東西來說,生長的同義詞就是侵略和擴張。它們瘋長的勢頭令人發指。只要在一片草地上有一株三葉草,那就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在這一片草地上,三葉草粉紅色的小花將無處不在。它們的莖葉是你所想象不到的柔嫩和纖細,小小的葉子像天鵝絨一樣細膩溫和。但同時,它們繁殖與擴張的決心卻又如磐石般堅定。它們生長淺綠的莖,開出更多的花,也許有更多的種子——我沒看見過它們的種子——一切都是為了擴大它們的群體。不管三葉草在西方象征了何等美好的愛情與希望,但在我的眼里,它們的無處不在令我驚懼。
每天叫得最早的肯定是麻雀。有什么比這種鬧騰的小東西更不知疲倦的呢?在離一堆麻雀十米遠的地方站住,你可以仔細地觀察——那四五只忙碌的覓食者,正翻揀著路上的每一顆小石子,那一對卿卿我我的情侶,正嘰嘰喳喳地互訴衷腸。也有形單影只的,有的在用小嘴梳理羽毛,有的把身子撐成一個大球,抖落著身上的雜物,有的在引吭高歌。然而,這是你離它們最近的距離了。再近一點,它們就忽拉拉地飛走了。
我們離它們,只能十米之遙。
秋天,地上總會有許多落下的樹葉,大多是褐色的,偶爾也有一些星星點點的紅與黃,看上去水份已不是太多,有的甚至已經干枯、脆裂,踩上去就會聽見沙沙的響聲。它們安詳地躺在地上,樣子是那么恬靜,就像詩人于堅描寫的那樣:“這些被叫做‘落葉’的東西看上去比棲居在樹上的年代更為美麗悅目,沒有生命支撐的花紋,凝固在干掉的底基上,有魚的美,又有繪畫的美;由于這些美來自不同時間內的單個的死亡,因而色彩駁雜,深淺不一,缺乏某種統一的調子,它們的豐富使落葉這個詞顯得無比空洞。”當你仔細觀察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你會為它的死去而感動,因為它們一片一片地落下來,以各種各樣的姿態,它們不再具有統一的綠色,但是它們在落下的瞬間向人們展示了自己從未展示過的一面,它們的美是具有個性的,是屬于每一片落葉自己的。
又下雪了。雪總是在夜里無聲無息地飄落,等你第二天一早醒來,整個世界都白了。從樹上掬一捧雪,感受它的那種蓬松和細膩,它總是溫順地躺在我的手中,一點點地消失。雪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潔凈的東西。看見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地,我的心里總會生出千般憐惜,萬般疼愛。恨不能永遠地保護它,不讓一雙腳踩上去,不讓一只手按上去。讓它永遠潔凈,永遠美麗,永遠是這種無瑕的白色。
大雪總是不常見的。只要有大雪,就有雪中的孩子們,他們揚起被雪映得很亮的笑臉,通紅的手捏滿了雪團,他們褲腳的顏色有些偏深,衣服上印著圓圓的濕濕的雪球的痕跡。聽著他們尖尖的叫嚷聲,我的心也會叫喊起來,幾乎要沖破我的喉嚨。我知道,他們也愛雪,他們和我一樣,有著解不開的雪情結。
夜晚總是安靜的,但細細分辨,也會有不尋常的聲音出現。最常聽到的是蛙聲,天一黑,只聽得蛙聲四起,有呼有應,有唱有和,熱鬧非凡,心里也跟著這些青蛙們愉快起來了。間或還有田埂上自行車齒輪劃過的聲音,狗吠聲,養金魚的人給金魚換水的聲音,此起彼伏。但這些聲音在夜色中無不顯出一種空曠的感覺,反而使人更加感覺到夜的靜謐。
月亮在傍晚時分就升起來了,淡淡的顏色,很害羞地掛在天邊。七八點鐘的月亮格外大,顏色也最鮮艷,但不耀眼,讓人覺得溫暖。到了九十點鐘,月亮變小了,孤傲卻又有一些凄清地懸在似墨的夜幕中。我想蘇軾筆下的“千里共嬋娟”大概是七八點鐘的月亮,因為這個時候的月光最柔和,最溫暖,也最可親近,才會勾起東坡先生的思念;李白的月光已似“地上霜”了,估計時間要晚一些,那耀眼的白,有似霜般的清冷,也許正符合李太白孤寂的旅人心境吧。
看見花園里一個一個拱起的如小火山口般的洞穴,就知道這是蚯蚓的住所。平時不大看見這種行動遲緩的動物,偶爾看見了,它不過就是在做著亙古不變的蠕動罷了。它看起來毫無生氣,甚至連行動都是沒有方向的。然而它們在某一天卻讓你驚訝地發現,它們遭遇了一場集體死亡。一個雨天過后,花園邊的水泥路上,上百條蚯蚓僵臥著,一動不動。我不知道它們為什么會遭遇這場浩劫,難道它們沒有感知天候、躲過災難的能力?難道它們不能像螞蟻那樣在暴雨來臨之前,舍棄自己的家園,做一次長途的遷徙?
不管怎樣,這樣的死亡場景讓我震撼,那是生命無法抗拒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