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兩個口罩是從下面標題中第三個字、第四個字臉上摘下來的。
據俺的觀察,在中國,是越通俗的事情越不能說。雅如音樂、文學,雖然真正懂得的人并不多,但卻是人人掛在嘴上的。俗如做愛,雖然是每個男女的必修課,但一開口闡述,必被視為流氓。
做愛是個舶來詞(make love),但卻最符合中國人的秉性。中國人做愛是名副其實:只做不說。
從古至今,西方的哲學家對于做愛有著浩瀚的詮釋,而中國似乎只有孟子一句“食、色,性也。”也還止步于“色”,不敢涉及“做”,并且把“色”和“食”并舉,仿佛表明圣者對“色”的超然態度:“色”不過是一種家常便飯罷了,無甚說的。而實際上,你可以問人:“你吃飯了嗎?”卻不能把“你做愛了嗎”作為問候常掛在嘴邊。圣者的超然,很有些掩耳盜鈴的味道。
古典小說里,寫做愛的也不少,但卻多半是霧里看花,隔靴搔癢。
《喻世明言》“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有兩句“分明久旱逢甘雨,勝過他鄉遇故知”,雖是寫做愛的,卻言不及義,讓人錯覺為兩位老友重逢,暢談人生理想。
一件俗事,作者為了撇清,非要用雅文來描寫,令人啼笑皆非。如果文字中涉及“挺矛拔草,游蛇入洞”,雖然沒有“露骨”,還須讀者用充分的想像配合,也通常會被□□□□代替,恰似人的嘴被強制戴了口罩。至于“翻云覆雨”超過五百字,那就是連口罩都不可救藥的了,只好株連九族,滿門抄斬,被列為禁書。
對做愛“說”起來諱莫如深,真正“做”起來也不爽快。
中國有五千年悠久的文化,照例是“道德”得不行,在做愛這件事上卻可以看出中國人很有些小人。男人做愛,多半以愛為幌子,同時可以“愛”很多人。一般來說,當某個男人說:“我愛你!”其實他的潛臺詞就是要和你上床。似乎“愛”才是主題,“做”只是形式。如此一來,做愛便可以光明正大。
閑讀紀昀《閱微草堂筆記》,有一則故事很有趣:“京師一宅近空圃,圃故多狐。有麗婦夜逾短垣,與鄰家少年狎。懼事泄,初詭托姓名。歡昵漸恰,度不相棄,乃自為圃中狐女。少年悅其色,亦不疑拒。久之,忽婦家屋上擲瓦罵曰:‘我居圃中久,小兒女戲拋磚石,驚動鄰里,或有之,實無冶蕩蠱惑事。汝奈何污我?’”明明自己和別人做愛,偏偏要賴到狐女身上,也算天下奇聞了。
(摘自《旅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