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注意“忙”字的結構!
我是個喜歡沉思冥想、無所事事的人,但持續的經濟困難迫使我得去找份工作。我把自己交給了職業介紹所,同七個難兄難弟一道被指派到翁希德爾工廠接受能力測試,以便考查我們是否能勝任所申請的工作。
我們竟馬上被請進了明亮的餐廳享用早餐。漂亮的女服務員端來了雞蛋、咖啡和烤面包。我馬上就預感到了我的難兄難弟們好像并沒預感到的事:這頓早餐也是測試的一部分。所以,我便十分專心地大嚼大咽起來,從而表現出一個人非常清楚自己正在給身體輸送寶貴養料的意識。然后起身在餐廳里來來回回地踱步,做出一副渾身憋足了干勁的架勢。
于是,我被第一個帶進了考場。漂亮的桌子上已擺好了考題,可屋里卻沒一個人。不過我心里很清楚,知道此刻正有人在偷偷地觀察自己,于是便裝作不知道有人在監視的樣子,像個憋足干勁的工作狂,從口袋里刷地抽出鋼筆,擰開筆帽,在最近的一張桌子跟前坐下,猶如急性子的老板抓過酒店的賬本一樣,一把拉過了考卷。
第一道題:人只有兩只胳膊、兩條腿、兩只眼睛和兩只耳朵,您認為這合適嗎?
這一次,我愛思考的特長頭一回派上了用場。我不假思索地寫道:“即便有四只胳膊、四條腿、四只眼睛,也滿足不了我的工作欲望。人的身體設備真是太差勁了。”
第二道題:您可以同時接幾部電話?
對這道題的回答也簡單得如同解一次方程:“如果只有七部電話的話,”我寫道,“那我會覺得閑得無聊,只有電話數達到九部時,我才覺得自己人盡其能了。”
第三道題:您下班后干什么?
我的回答是:“我已經不認識下班這個詞了——滿十五歲那天我就把它從我的詞匯中刪除了,工作應該放在首位。”
我得到了這份工作。一個人管九部電話還讓我覺得自己不滿足而力尚有余。我對著話筒喊道:“立即干活吧!一定要干的!”
翁希德爾先生的副手叫布羅謝克,他當學生的時候就靠上班養活了七個孩子和一個臥床不起的老婆,同時還成功地擔負了四份商務的代理,并在兩年的時間里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兩門國家級考試。當記者問他:“布羅謝克先生,請問您什么時候睡覺?”他回答道:“睡覺是罪過!”
翁希德爾的女秘書則靠編織來維持癱瘓在家的丈夫和四個孩子的生存,而自己同時在攻讀心理學和鄉土學的博士學位。她還飼養牧羊犬并兼做酒吧業余歌手,“女妖7號”的藝名遠近聞名。
翁希德爾自己則屬于那種早晨剛一睜開眼睛就決定要干事的人。每次,他一踏進辦公室,便像道早安似地對女秘書喊道:“該干活了!”而女秘書也心情舒暢地回復說:“一定會干的!”接著,翁希德爾便把所有的科室挨個走一遍,向大家致以親切的“該干活了”的問候,所有的人也都異口同聲地報以“一定會干的”的回答。在開始工作后的頭一周里,我就把自己管的電話增加到了11部,而等到了第二周,我的電話數已上升到13部。
一個星期二的早晨,我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穩,翁希德爾就一頭沖進了我的辦公室,嘴里喊著他的口頭禪:“該干活了!”然而他臉上掠過的一絲令人費解的神情,使我沒有歡快地立即回答:“一定會干的!”大概是因為我反應的時間太長了,所以平常很少厲聲吼叫的翁希德爾竟暴跳如雷:“回答我的話!”我費了好大勁才把那句話說出口:“一定會干的!”
可話剛一說完,翁希德爾就一頭栽了下去,倒地后又滾到了一邊,最后橫躺在了敞開的門口。翁希德爾死了。
我跨過翁希德爾的身體,緩緩地穿過走廊。布羅謝克正坐在寫字臺前,兩只手各拿著一個話筒,嘴里銜著一枝圓珠筆,在小本子上作著記錄,同時一雙赤腳在桌下的編織機上忙活著。他就是以此來聊補家里衣物的不足。“有事干了。”我小聲說。布羅謝克從嘴里吐出筆,放下兩個聽筒,慢慢地把腳趾從編織機上移了下來。
“翁希德爾先生死了。”我說。
“不可能!”布羅謝克說。
“真的,您來看吧。”我說。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我們站在翁希德爾尸體旁時,布羅謝克還在這樣說。
“這下真該干點什么了。”我對布羅謝克說。
于是,我們就干了這些事:為翁希德爾舉行了葬禮。顯然,拿著花圈跟在翁希德爾靈柩后面的我,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我接到了一家高級殯儀館的聘書,邀請我到那兒去當職業送葬人。“您真是天生的送葬人!”殯儀館的館長說,“喪服穿在您身上那簡直就是天衣無縫,還有您那張臉——真叫絕了!”
我在布羅謝克那兒辭了職,因為覺得廠里的工作總是無法讓自己滿負荷地運轉。當我第一次做了職業送葬的工作后我馬上意識到:此地才是我的真正歸宿,可謂人得其位,位得其人。
在舉行葬禮的小教堂里,我總是站在靈柩的后面,手里捧著一束樸素的鮮花,肅穆沉思。我還不時地去給翁希德爾掃掃墓。說實話,還真得感謝他,幫我發現了真正適合我的職業,這項職業恰恰需要的是沉思冥想,而且視無所事事為其義務。
很久以后我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竟從來沒有關心過,翁希德爾工廠究竟是生產什么東西的——好像是肥皂吧。
(郝小云摘編自《外國文藝》200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