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殉情真的不感興趣。當他們的愛情找到了可以永恒的方式的時候,我的眼睛里關注的是另一種死去,是慢性自殺,是無期徒刑,是終身監禁在自己和對方的牢獄里永世不得超生。其實,當然,現在這種死亡也不多見了,每個人都是自私和強悍的,顛撲不破,安命長存。
我特意去借了一本《現代漢語詞典》查了一下“殉”這個詞的意思。是這樣解釋的——因為維護某種事情或追求某種理想而犧牲生命。然后,我又看了一下關于“殉情”的解釋,我大笑,多么悲烈的感情都可以一句話以概括之,都可以荒唐歸納——因戀愛受到阻礙而自殺。哈哈,所有殉情過的人看了一定要求重新活過,打算殉情的人難免倒胃口,而我發現自己試圖談談真正的殉情則更像是一種自作多情。
所有表現殉情的故事和書我都沒耐心看過,我只是道聽途說了其間的經緯曲折。《失樂園》里二人最后相聚的一餐吃的是一道什么鴨子。《胭脂扣》里吞煙,吃生鴉片自殺,但只走了一個人,另一個人茍活了。那又怎么樣?還不是又枉活了好幾十年?《雪山飛狐》里胡斐他娘,跟著胡一刀這樣的大俠什么場面沒經過沒見過,算是女中丈夫的,拿刀在頸中一割,說:我就偷個懶,不挨這二十年的苦楚了。這胡夫人的理由至少聽起來像真的了,我若是她我也寧可挨一刀,不挨二十年。
沒有你我將活不下去——多動聽的謊言。打個折扣——沒有你我將終生不能快樂,我將活得沒有質量——這樣我就有理由絕對相信。
胡蘭成離棄張愛玲,張愛玲那樣一個自我無比強大的人,都說:從此,我將是要萎謝了。此后是異國靜寂的房子里靜寂的幾十年,孤獨地死去,高壽,但無人照拂。
活得真實點,現實里畢竟沒有太多你死我活,殉情是零概率事件,也并沒有很多機會可以讓我們去戲劇化地結局。但,其實,誰不殉情呢?你也殉情,我也殉情,人人有情,人人殉情。
從這個意義上說《花樣年華》和《純真年代》就沒有什么不同。只要你愛過,又失去愛過,你就是殉了情。更大的幻滅恰恰不是死亡,死亡很多時候正好是一種拯救和脫逃。
你的左手摸摸自己的右手,不外是血,不外是肉,死去之后,不外是塵,不外是土。可你低頭看看自己的內心,你尚且年輕的生命和為數不多的愛情,卻也承受了大大小小無數傷痕。
有人擔心——不知道這種事情讓我遇上會什么樣,但愿別讓我遇上。放心,遇不上,那種事情平庸如我一輩子也遇不上了。我碰上的是掙扎,妥協,退讓,放棄,割舍,隱忍,不甘心也得死心,自我圍困的同時又自我救贖,我碰到的將都是這樣的殉情——在綻放之后選擇慢慢凋零,選擇慢慢拖垮,枯死,斷落,腐朽,一步步,眼睜睜,也可能是熱熱鬧鬧,歡天喜地地去萬劫不復。
算了,當我什么也沒說過,我換上漂亮的衣服吃白吃的午餐去,我去夜夜笙歌去,我去花天酒地去。我殉情去。
(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