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鎮(zhèn)一共開了七七四十九家浴池,但最火的當數(shù)“大眾浴池”。為什么?一是它那兒搓澡便宜,別家浴池搓澡都是八塊十塊的,它那兒卻只要五塊錢;二是澡搓得地道。現(xiàn)在誰家里沒有熱水器什么的呀,還不就是為了舒舒服服搓個澡才上澡堂。
大眾浴池澡搓得最好的是個姓郝的師傅。他年齡不大,也就三十出頭,揚州人。不僅郝師傅是揚州人,大眾浴池的十個搓澡工都是揚州的,說白了吧,都是郝師傅帶出來的。有人會說搓澡還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呀?錯,大錯特錯,這里頭有的是講究,郝師傅就不是簡簡單單地搓搓了事。他搓澡是看人下菜碟,胖了,瘦了,歲數(shù)大了,小了,他的發(fā)力用力都不同,他只順茬搓,決不戧茬搓。而且郝師傅搓澡從不用搓澡巾,他說那玩意傷皮膚,他用什么呢?用濕毛巾。他先打量一下顧客,有時還問兩句,這才開始搓,從上到下,從前身到后背,輕重緩急,徐徐有序,顧客的手指甲、腳指甲、甚至屁股溝,都給你搓得干干凈凈。搓完了又給你敲背,敲得你麻酥酥,癢乎乎,暈乎乎,欲睡不成,臨末了還要給你捏捏骨頭縫。可以這么說,經(jīng)郝師傅搓次澡,三天身上都是舒坦的。
這天中午,來了個顧客,點名要郝師傅搓澡。郝師傅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就上了崗。那顧客有五十多歲,胖乎乎的,邊享受搓澡邊和郝師傅聊天。
那顧客問:“你們搓個澡五塊錢,提多少成?”
郝師傅笑笑說:“三塊。”
“一天下來能搓多少?”
“多了時,也就二十個左右吧。”
“二十乘三,也就六十元。嗨,你真不如跳跳槽,懂嗎?就是挪個地方。我今天是慕名而來,你這一搓,還真是不一樣!我是個痛快人,實話告訴你,我是‘紅星浴池’的老板,要是你到我那兒干,搓個澡十塊錢,我只提兩塊,剩下的八塊全歸你,怎么樣?”郝師傅笑笑說:“那敢情好,可我有十個兄弟……”
“全去!我全收!”
“那也不行,我在這兒一天搓二十個,到你那兒十天搓十個八個的,那里外里還不是背著抱著一樣沉?”
“哎呀,賬不是這么算的。你就是搓十個,也進八十元呀。再者說了,你一去,那些老顧客還不跟著過去呀,你可就不是八十元的事兒了,要翻著跟斗進錢呀。”
“但平白無故地,那些老顧客就得多掏一倍的錢。”
“郝師傅,這年頭了,你怎么還沒有點市場經(jīng)濟頭腦呀?要享受你這樣優(yōu)良的服務(wù),就得多掏錢。沒錢,誰伺候你玩呀,對不對?”
郝師傅不再說什么,只是埋頭搓澡,搓完了,一拍紅星老板的后背,說了一句:“好嘞,下一個!”
郝師傅下了班后,回宿舍就對自己的女朋友小麗說了。小麗也在大眾浴池,也是干搓澡,一聽,就高興地跳了起來,連珠炮般地說:“去去去,送上門的財神怎么能推出去呀!”
“小麗,咱們一去,不坑了這兒的老顧客嗎?”
“喲喲喲,什么年代了,還學雷鋒呀?咱們一天累到晚,能掙幾個錢?光靠那些表揚信、錦旗,咱能蓋房子結(jié)婚嗎?傻帽兒!”
平時,郝師傅對小麗是事事言聽計從,可這次他卻是無動于衷,任小麗哭也好撒嬌也好,他卻只以“沉默是金”對付。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春節(jié)臨近時,浴池的生意越發(fā)地火,有時一天能搓五十個澡,郝師傅就時不時地敲打手下的人:“人再多,咱們也不許‘偷工減料’啊,別給咱們揚州人丟臉,聽明白了嗎?”
眾人就回應(yīng):“郝哥,你就放心吧,我們聽你的!”
大年三十那天,浴池簡直就像趕廟會似的,郝師傅和他的揚州搓澡工從上午一直干到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晚會的新年鐘聲敲響,才送走最后一位顧客。人人都累得脫了骨頭散了架,連大年初一的餃子都懶得吃了,可是他們不能歇著呀,還要干什么?回家!回家過年!浴池只放七天假,火車票也早已經(jīng)買好了,是凌晨五點的。郝師傅強打精神,去找老板黑牛領(lǐng)這個月的工錢。他心里算了算,這個月是個大豐收月,每個人都得有三四千元的收入。想到這兒,郝師傅笑了,行,趁年輕有把子力氣,多掙點錢,再把小麗娶回來,這輩子就心滿意足啦。但是,天有不測風云,郝師傅在老板那兒被卡住了!老板一個勁念苦經(jīng),說什么浴池開業(yè)不久,成本還沒撈回來,過了年還得重新裝修,哪兒哪兒都得要錢,所以,大伙的工錢只能發(fā)三分之一。郝師傅一聽,腦袋“嗡”地就大了,這是克扣工錢呀!他據(jù)理力爭,說我們十個人,一人一月掙3000元的話,你就能在我們身上提2萬元,再說你還有別的進項,你怎么能說沒錢呢?黑牛老板說:“賬不是這么算的,我要交稅,我得積累,我得攤成本……”不管郝師傅怎么爭,那老板就是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說過來倒過去就是一句話:“請多多理解!”火車票已經(jīng)買好了,車不等人,郝師傅無奈,只能強勸住大伙,領(lǐng)著搓澡工們憤憤不平地上了火車。
過了初七是初八,槐花鎮(zhèn)七七四十九家浴池又重新點火開業(yè)了。可是,當顧客們擁進大眾浴池時,卻被告之搓澡的師傅在家過年還沒有回來。郝師傅他們不在,誰還在你那兒洗澡啊,人們就怎么進的,又怎么退了出來。第二天,一個爆炸新聞在槐花鎮(zhèn)傳開了:紅星浴池門口豎起了塊大牌子,上面寫著:“本店自今日起,搓澡改為五元,并特聘揚州名搓郝興發(fā)先生等人為顧客上帝服務(wù)。”
大眾浴池的老板黑牛聽說了,開始不信,為了證實這事兒,他風風火火去了一趟紅星浴池。當黑牛親眼看到郝師傅在為人搓澡時,他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一把揪住郝師傅的短褲吼道:“嘿,你怎么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跑這兒來了?”
郝師傅笑笑,說:“這叫跳槽。哪兒好干在哪兒干,我們又沒賣給你,是吧?”
“嚯,真是過年長行情了,在這兒抖機靈了。別忘了你和我簽了三年的合同,現(xiàn)在咱們是法制社會,你違約,就得賠償我的損失。”
郝師傅邊給躺在床上的顧客搓澡邊說:“老板,那我們在這兒恭候您了。”
黑牛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他在槐花鎮(zhèn)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里咽得下這口氣,過了十五,一紙狀子就將郝師傅郝興發(fā)告了。
開庭那天,法庭圍了個水泄不通。原告說完被告說,郝師傅說:“我們和他簽了合同不假,可這合同是非法的。”
黑牛喊道:“你放屁!”
法官一敲法槌,說:“原告肅靜!”
郝師傅接著陳訴:“這合同上沒有寫明給我們上‘三險’,實際上他也一直沒有給我們上,這就違法了。再者,他拖欠我們的工資也是違法的,我們要求,解除這份不平等的合同,并要求老板立即支付拖欠我們的工資。”
結(jié)果呢?黑牛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敗訴了。
紅星浴池的老板也不是傻帽兒,他回去立即主動找郝師傅等人簽了合同,當然,他還給工人們都上了“三險”。
這事兒轟動了槐花鎮(zhèn),省報也登了出來。從那以后,全鎮(zhèn)的浴池搓澡都降成了五塊錢,不這樣沒顧客。后來,郝師傅還免費為全鎮(zhèn)的搓澡工講課,傳授自己的技術(shù)。鎮(zhèn)人大常委會專門開會,一致決定授予郝興發(fā)同志“榮譽鎮(zhèn)民”的光榮稱號。郝師傅一下子成了名人。
這天,下了班,小麗找到郝師傅,笑著說:“嘿,郝哥,又有人聘你啦。”
“誰?”
小麗羞答答地掏出一張紙,郝師傅接過來一看,樂了,那是小麗父母同意“聘”郝師傅為女婿的決定書。郝師傅一高興就忘乎所以,趁小麗不留意“啵”地就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小麗掐著他說:“你壞你壞!”郝師傅樂著說:“男人不壞,女孩兒不愛!”
(責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