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溝橋第一槍

7月2日，北京，一位90歲的老人接受了《社會觀察》雜志的獨家訪談，這位叫張岳軒的老將軍，是當年保護蔣介石、蔣經(jīng)國往赴臺灣的惟一一位貼身侍衛(wèi)。

此刻，這位遲暮的老人卻不停地咳嗽著，過往的經(jīng)歷沒能帶給他什么，只帶給他寂寞。訴說往事的時候，他常常閉著他的眼睛，仿佛已經(jīng)滄桑閱盡，山河成空。他講述著那些崢嶸歲月出生入死的故事：1943年隨蔣介石參加開羅會議。同年隨蔣介石到重慶與毛澤東談判國共合作。仁安羌戰(zhàn)役，解圍八百英軍，斯高特將軍脫險，昏死三天三夜，最后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獲英女皇親授銀十字勛章。1945年7月3日，隨何應(yīng)欽將軍于南京接受日本投降的受降儀式……這些曾經(jīng)的輝煌經(jīng)歷讓我們不勝唏噓。

從抗戰(zhàn)到內(nèi)戰(zhàn)，再到臺灣歲月，戎馬半生的老人最慷慨激昂的是抗戰(zhàn)，最不愿意講的卻是內(nèi)戰(zhàn)。回首前塵，此刻的他，最贊賞胡錦濤邀請連戰(zhàn)、宋楚喻會面的英明與高瞻遠矚，同時又怒斥島內(nèi)陳水扁的倒行逆施。他說，他最大的心愿是兩岸能和平對話，加強交流。

讓日本人鬼哭狼嚎的大刀片

張岳軒1915年生于山東省東阿縣。黃埔軍校第十期畢業(yè)，國防大學一期畢業(yè)。曾參加西安事變、并保護蔣介石至南京，護送張學良到溪口。到臺灣后，曾任師、軍長，軍團司令，“國防部”三廳廳長，“總統(tǒng)府”三局局長，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秘書處長。退休后致力于兩岸和平統(tǒng)一，創(chuàng)立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反對臺獨，打擊惡勢力。1991年，張岳軒率退休少、中將三十一人，婦女六人赴大陸參訪，江澤民總書記兩次會見他、單獨會晤兩次，與鄧小平兩次會晤。曾與汪道涵多次洽談如何發(fā)展海峽兩岸關(guān)系。

1937年，張岳軒22歲，那一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

盧溝橋，鎮(zhèn)北平西南方向的門戶，南下中原和北上蒙古高原的咽喉。800年風雨，今天雖然早已是文物，但它地理與歷史坐標的重要性卻從未改變。當時，日軍已占領(lǐng)豐臺，并不分晝夜地在盧溝橋一帶進行所謂\"演習\"。盧溝橋既是南下的要沖，又是北京的咽喉，以保衛(wèi)國土為己責的29軍官兵們都知道，日軍一旦占領(lǐng)盧溝橋，北京就是一座死城，華北也就唾手可得。所以，“盧溝橋事變”中，29軍一直都在誓死保衛(wèi)著腳下的山河國土。據(jù)碑文記載，堅如磐石的百年要塞宛平被攻破時，城內(nèi)房屋盡被日軍炮火摧毀，僅余三間。

2005年7月10日，當我走進宛平城時，穿過古城門，紀念館剛剛被修葺一新，街道上的建筑也完全修復成了舊時的模樣，衙門、驛站、兵營，那些已經(jīng)在歷史中毀于敵誨的建筑如今已經(jīng)被一一還原。整整68年，如今的宛平城范圍也早已經(jīng)擴大到了城墻之外，商業(yè)街上，小商販們正熱衷地叫賣著，餐館里冒著燒烤的氣味，商業(yè)化充斥著整個城市。但是，在這被撫平舊歷史的瘡疤之城，想起那段辛酸而艱難的民族史，卻依舊讓人有一種落淚的沖動。這場關(guān)乎民族存亡的事變，在歷史教科書上不過寥寥數(shù)行，而今天回首往日的炮火與硝煙，我們又能感味到什么？

1937年夏天，當國民29軍的官兵與日本人在宛平城外激戰(zhàn)的時候，人們有理由為中華民國的未來表示擔憂。當年有記者留下了29軍士兵增援橋頭的照片，一隊年輕而瘦弱的士兵，打著綁腿，穿著肥大的土布軍裝，提著老舊的“漢陽造”匆匆跑向橋頭。而在盧溝橋上，士兵們以跪姿架槍在橋欄前射擊。炮火中，一名士兵側(cè)目而望日軍陣地，手中擎著的，卻是一把冷兵器時代才會出現(xiàn)的明晃晃的鑌鐵大刀。

29軍系“基督將軍”馮玉祥舊部，屬西北軍。在張岳軒將軍的回憶中，二十響的“匣子炮”、德國造的槍身很短的輕機槍“手提式”、以及“大刀片”，都是29軍的標準配制。盡管裝備簡陋，29軍卻并非給人外表印象那樣不堪一擊，按張岳軒將軍的話說：“29軍軍長宋哲元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29軍的大片刀是其最大的特色，一人一把，連伙夫都有。大片刀三尺長，七斤重，風快！1933年3月，日軍攻占了長城的喜峰口，宋哲元為了鼓舞士氣，寫了“寧為戰(zhàn)死鬼，不作亡國奴”的手令，傳達到全軍。入夜，29軍大刀隊殺入敵陣砍殺日軍，手起刀落如入無人之境。一位親歷此役的29軍老戰(zhàn)士劉鈞銘回憶：日軍多跪地求饒，他們很迷信啊，認為砍了頭升不了天，所以此后日軍的脖子上都戴了鐵皮箍。而另一位叫付錫慶的29軍老戰(zhàn)士則在回憶“盧溝橋事變”中29軍大刀片的神威時說：\"7月28日日寇侵犯南苑，戰(zhàn)斗到最激烈時侵華日軍已經(jīng)在飛機的掩護下打進東門，敵我雙方展開激烈的白刃戰(zhàn)，我們都亮出大刀和鬼子拼殺。這時，有一個鬼子由我身后用刺刀向我刺來，當時我正用左手提著機槍，右手握著大刀。忽聽見后面有風聲，我猛回頭和鬼子打了個照面，只見白光一閃，他的槍刺已經(jīng)扎進我的左肋一側(cè)，說時遲那時快，我掄圓大刀將鬼子斜肩代背砍死在地上，濺了我一身血！\"

這位當年驍勇的戰(zhàn)士，至今也還都依稀記得那首改編的、激蕩在抗戰(zhàn)戰(zhàn)場各個角落的著名歌曲《大刀進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二十九軍的弟兄們！\"

七七事變前的國情

可是，盡管29軍的大刀片可以殺得敵人鬼哭狼嚎，卻沒人指望西北系的29軍能夠真正擊敗日本人的軍隊。當中華民國與日本在1931年9月18日爆發(fā)沖突時，人們就已經(jīng)把希望寄托在蔣介石指揮的軍隊上，他們大多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以及忠誠的革命理念。在黃埔軍校的訓練下，士兵們學習了現(xiàn)代的戰(zhàn)術(shù)戰(zhàn)法并相信通過他們的努力將使中國走向民主富強之路。這些年輕而富有朝氣的武裝令舊帝國軍閥割據(jù)時代遺留下來的地方武裝力量黯然失色。也正是因為如此，促成了1926年，北伐軍橫掃天下，進駐北京，并在12月29日成功等來了東北易幟的局面。經(jīng)過17年的分裂與流血，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旗終于同時飄揚在神州南北?？上В敃r濃墨重彩的統(tǒng)一大局，在張岳軒將軍看來，卻是一個表象。他說，所謂中央統(tǒng)一只是強大的中央軍以武力暫時降服了各地軍閥而已，軍閥擁兵自重，各自為政的本質(zhì)并沒有因此而改變，他們同樣也是常常不關(guān)心民眾的福利，只求依靠軍事實力來增加個人的財富和權(quán)力。同樣，因長年的戰(zhàn)亂，中國傳統(tǒng)道德觀已經(jīng)崩潰，取而代之的是混亂和爭斗，甚至傳統(tǒng)政治制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也已遭侵蝕。所以中央號令地方的政權(quán)體系并未成形。這一隱患也直接影響了蔣介石在“九一八事變”后整個抗日戰(zhàn)爭中的對日方針，乃至推行遭人詬病的“攘外安內(nèi)”政策，其實不過是想整合國內(nèi)無法指揮的力量，再逐步積攢力量抵御外誨。這也正是被《劍橋中國史》描述為“新政府面臨的挑戰(zhàn)極為嚴酷——不亞于要力挽百余年來遍及全國的國家分裂的浪潮”的時期。

曾在燕京大學讀過書并參加了\"一二·一六學生運動\"的一名奧地利學生在1939年著書，書中提到：\"中日之戰(zhàn)，在中國是太早了五年，在日本是太遲了五年。日本容許中國準備五年，始行開火，是太遲了；中國如在1937再堅忍五年，日本或至不敢再和中國作戰(zhàn)……\"

“九一八”事變之后，蔣介石就已經(jīng)預(yù)感日本人的目的不只是染指東三省那么簡單，但是，當時的國力又實在無法與日軍抗衡的時候，因此只能借助國際關(guān)系斡旋，并迫于實力的懸殊對比而與日本人簽署了綏靖條約，“對日之戰(zhàn)不可急躁”已經(jīng)成為當時民國將官們的普遍共識。時值1937年7月24日，距平津陷落僅有五天時間?？谷彰麑⑺握茉踔辆芙^了蔣介石讓他援軍北上的命令，宋哲元給蔣介石的報告如下：倘中央此刻決心一戰(zhàn)，職分屬軍人，自當効命前驅(qū)，義無反顧；但恐無勝他之可能，不能達到任務(wù)，有誤國家大局?？滔聰M請鈞座千忍萬忍，暫時委曲求全，將北上各部稍為后退，以便和緩目前，俾得完成準備。鈞座深謀遠慮，廟算周全，倘稍假時間，必可達到復興民族之目的。不計暫時之毀譽，求最后之成功，所有一切，請熊次長哲民兄代陳。敬祈鑒詧。關(guān)于此后之準備，當積極籌劃。一面嚴密戒備，以防意外；并請賜予訓示，俾資遵循。專肅。敬請鈞安。

而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民間強烈而普遍的抗日情緒：北平的學生們紛紛走上街頭游行要求抗日。更有人臥軌以求乘火車去南京面諫蔣介石抗日，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抗日怒潮中，蔣介石在1936年12月經(jīng)歷了“西安事變”，于是，對國人表態(tài)，宣揚抗日立場，成了他不得不面對的大事。

打響第一槍

盡管張岳軒在盧溝橋事變期間并不在宛平城，但一本叫《血祭盧溝橋》的書詳細記述的當天所發(fā)生的一些活動，也許能讓我們對盧溝橋事變有一個比較全景的了解：7月7日，上午，三十七師一一○旅旅長何基灃于昨天得三營金振中營長報告（此時團長吉星文在廬山參加軍官訓練團學習，10日回到宛平），已命令吉星文二一九團（金振中營屬二一九團）密切注意監(jiān)視日軍行動，并命令全體官兵\"如遇日軍挑釁，一定堅決回擊！\"對今天，日軍演習動向，感到形勢緊迫，電告正在保定的馮治安師長，并催促他馬上返回北平。

7月7日，北平秦德純市長準備歡送蔣夢麟、梅貽琦、胡適等教育界、新聞界社會名流20余人去廬山參加蔣介石召開的座談會，此時，正在中南海乾隆爺?shù)臅坷餃蕚涫⒋篌垩纭?/p>

7月7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學府的校園里冷冷清清，學生們在為爭取全民族抗日而罷課。

7月7日，宛平縣的工作人員從清晨就忙著國大代表選舉。7日這天乃正式投票日期，監(jiān)票人員已分赴各區(qū)鄉(xiāng)。根據(jù)河北省府的規(guī)定，投票箱要原封不動地送至省府保定，而且要求一律當天送到。下午4時，各區(qū)鄉(xiāng)鎮(zhèn)票箱收齊，為了當天送到保定，同鐵路局商量，讓下午5時30分南下的火車在盧溝橋火車站停一下，鐵路局同意，臨時停車1分鐘，隨即將十幾個票箱全部送上車，并派兩人護送。

按張岳軒將軍的回憶，此時，蔣介石委派北平市長秦德純?yōu)?9軍副師長，而宋哲元因懷疑蔣介石在自己的西北軍部隊安插羽翼，而憤然告假，因此，29軍事務(wù)暫時皆由秦德純代理。

此時誰也不會想到5個小時以后，在宛平城下，中日兩個民族的命運決戰(zhàn)轟然爆發(fā)。

箭在弦上的軍令——準備奔赴廬山的筵宴——學生們抗日的怒火——民主選舉的投票。

這些今天看起來似乎毫不相關(guān)的片段，最終慢慢匯集起來，變成同一事件的前奏——七七事變。盧溝橋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中日一戰(zhàn)是否無法避免？特別是盧溝橋的第一槍到底是誰先開的？一些歷史學家喋喋不休的爭議著，即使到了現(xiàn)在仍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教科書上的版本是，1937年7月7日夜，盧溝橋的日本駐軍在未通知中國地方當局的情況下，擅自在中國駐軍陣地附近舉行所謂軍事演習，并詭稱有一名日軍士兵失蹤，遂要求進入北平西南的宛平縣城（今盧溝橋鎮(zhèn)）搜查，遭中國守軍拒絕。日軍惱羞成怒，竟向中國駐軍發(fā)起進攻。中國駐軍宋哲元部29軍37師219團奮起還擊。盧溝橋事變爆發(fā)。

而張岳軒老將軍回憶，打響盧溝橋第一槍的是吉星文所屬金振中營的第3排排長祁國軒，湖北黃岡人。

歷史的推演往往讓我們產(chǎn)生唯心的觀感，因為在某一個特定的歷史時刻，我們發(fā)現(xiàn)幾乎一個極細小的情節(jié)都會影響一個民族的命運。

1937年7月28日凌晨，佟麟閣、趙登禹在指揮部隊撤退過程中殉國于北平大紅門一帶。

29軍的大刀終于未能抵擋日軍機械化軍團的狂轟濫炸，更何況按戰(zhàn)后統(tǒng)計的損失比，日軍一名士兵能對抗中國4至5名士兵。因此，日軍實力此時已遠遠超過29軍。

因此，平津陷落已不可避免。

盧溝橋事變第二天，中共中央便發(fā)表宣言號召全國：“不讓日本帝國主義占領(lǐng)中國寸土，為保衛(wèi)國土流最后一滴血！”在8日這一天的日記中，蔣寫道：\"倭寇在盧溝橋挑釁矣！彼將乘我準備未完時使我屈服！決心應(yīng)戰(zhàn)，此其時也！\"7月17日，蔣介石代表國民政府發(fā)表著名的廬山談話：“如果戰(zhàn)端一開，那就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zhàn)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