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來：“皇帝”變成“色狼”

侯天來是我國首部反映“性騷擾”主題的電視連續劇《女人不再沉默》中主人公汪顯聲的扮演者。該劇由于其敏感的主題和“刺激”的劇情，早在拍攝階段就被媒體評為“2003年不可不看的十部電視劇”之一，播出后果然在上海、重慶、沈陽、長沙等地火爆熒屏。

侯天來在影視圈中“混”了20多年，曾在多部電視劇中扮演過角色，但沒有大紅大紫，沒想到卻因為在這部電視劇中扮演一位“色狼”，而在觀眾中名聲鵲起，成為一名當紅的影視明星。但出了名的侯天來，因為在屏幕中給觀眾留下的印象“太壞”，令生活中本是一個本分、老實的好人的他，無端產生了許多難言之苦。這戲里戲外的兩面人生，有時候真令他哭笑不得。近日，侯天來在接受記者的采訪時，忍不住“大倒苦水”。

戲里人生：從“皇帝”變成“色狼”

已過了不惑之年的侯天來出生在長春的一個普通市民家庭，父母都是老師。上中學時，侯天來迷上了音樂，尤其對二胡感興趣。高中畢業后，侯天來在長春自行車廠當了一名裝配工人。1978年恢復高考后，侯天來考取了長春電影學院音樂系，1982年大學畢業后開始了他的演藝生涯。

在從藝的20多年里，他先后扮演過《末代皇妃》中的溥儀，《同治皇帝》中的同治皇帝，《武則天》中的唐高宗，《太平天國》中咸豐皇帝等角色，享盡了“榮華富貴”，被圈內人稱為“皇帝專業戶”。也許是外貌書卷氣十足的緣故，他在戲里很少扮演反面角色，在觀眾中也一直維護著“好人”的形象，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竟然會演火一個“色狼”這樣的反面角色。

2001年春季，正在外地拍戲的侯天來，接到他的好友、著名導演劉二威打來的電話，“天來，我這里有一部電視連續劇，想請你演男一號——報社總編輯汪顯聲。” “這部戲是什么內容？”“這個戲很好，有點類似于去年最火爆的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與性有一些關系?！薄拔蚁胂瓤纯幢咀?！”按照慣例，侯天來隨口提出條件?！翱梢裕贿^我這里只有部分劇本，先寄過去你看一看吧。我們已經聯系了一些知名演員，擔任主演的都是實力派演員，大家一起演戲，肯定很過癮。在找你之前我也想到過馮遠征，但我們想找一副反差較大的面孔，希望你能超過馮遠征?！眲⒍脑挊O具“煽動”性，時隔不久就寄來了其中5集的劇本。雖然只看到一小部分劇本，但侯天來憑直覺認為這是部好戲。汪顯聲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這樣的角色對于演了多年皇帝和好人的侯天來來說充滿了誘惑。以前他從沒接觸過這類人物，覺得這很有挑戰性，因此沉浸在創作興奮之中的侯天來，盡管還不完全了解整個故事的主題，但已經在心里構思出了“汪顯生”的形象，并與片方簽訂了相關協議。

5月1日，《女人不再沉默》正式開機。侯天來剛下飛機就被直接拉到片場，還沒緩過神來就接到通知，先從重頭戲開始拍?！疤靵?，今天拍第一場重頭戲，汪顯聲請蘇靜到家里講故事，趁機對其進行性騷擾，臺詞不多主要靠肢體語言來表現，你看看劇本準備一下吧！這位是女主角蘇靜的扮演者涓子，今天是你們兩人的戲，認識一下吧?！?導演劉二威把劇本遞過來，轉身就去協調燈光道具。“性騷擾”這三個字像針一樣猛地刺了一下侯天來的神經，一頭霧水的他趕緊低頭看劇本，才看了幾行就被嚇了一大跳：“汪顯聲叫蘇靜到家里聽故事……沒講完就動起手來……抱著蘇靜撕她的衣服……”侯天來越看越膽戰心驚，汪顯聲的道貌岸然顯然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一想到要表演自己從沒接觸過的激情戲，還要對自己素不相識的20歲女孩動手動腳，他的心里就充滿了緊張和“犯罪感”，他本能地想拒絕這個角色，可合同已經簽了，毀約的事他同樣無法做出。

看完劇本，侯天來只好硬著頭皮來到拍攝現場，但看到桌子上擺放的琳瑯滿目的“性具”和與他演對手戲的那個剛大學畢業的女孩，他的腦袋嗡嗡直響，無論如何也進入不了“色狼汪顯聲”的狀態?！暗谝粓觯_拍！”隨著場記的一聲喊，片場一下子靜了下來。第一個鏡頭是“汪顯聲使勁抱住蘇靜，企圖脫掉她的衣服”。侯天來雖然伸出了手臂，但由于過于緊張，小心翼翼的樣子不像騷擾者，反倒像個謙謙君子，令導演十分著急。最后，這個鏡頭足足拍了4次才總算通過。之后，他趕緊跑到涓子面前，一連說了三個“對不起”，惹得涓子撲哧一笑。

整整拍了一天，只通過了幾個鏡頭，侯天來又累又窩火，一想到多年的好形象沒準被這部戲給毀了，他恨不得連夜逃離這個“狼窩”。 “二威，你太不夠意思了！劇本也不讓我看全，早知道是性騷擾戲，我絕對不會接，我可演不了這樣的戲?！蓖砩希换氐劫e館侯天來就向劉二威發牢騷?！疤靵恚阆嚷犖艺f說戲。我們這部戲說的是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蘇靜應聘到《時尚生活周刊》，上班第一天就采訪了一樁性騷擾案，飽受刺激，而后自己也受到了上級的性騷擾，最后她沖破重重阻力，決心用法律為自己、也為受害姐妹討回公道。‘性騷擾’是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拍它是為了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盡早制定針對‘性騷擾’的相關法律條文。當然戲里邊表現性的鏡頭無法避免，但我的宗旨是真實但不低級?！睂а菀环托母C子話深深觸動了侯天來。為了讓他放下包袱，導演又給他打了一支“強心針”：“不給你看全劇本，就怕你知道是性騷擾戲推掉。咱們是多年的朋友，我能害你嗎？你現在缺的就是這樣的另類角色?！?/p>

那天晚上侯天來一夜未眠，把劇本從頭看到尾，他被“汪顯生”的猥瑣陰暗齷齪激怒了?！把荩∫欢ㄒ堰@個壞蛋演活了……”他一拍桌子，終于改變了主意。第二天，他一改昨天的“扭扭捏捏”，一大早就精神抖擻地出現在片場。劇中，“汪顯生”要對戲中所有的女人都騷擾一遍，這讓侯天來平添了幾分上刑場的悲壯感。每次拍騷擾戲，他都要給自己鼓勁兒：“這是演戲，又不是真的，別總不好意思，老重復拍才是占人家便宜?！睉蛞慌耐辏偸遣缓靡馑嫉嘏苋ジ顧n道歉。1個月的拍攝，侯天來是在道歉聲中完成的。

戲外苦惱：演活“色狼”惹火燒身

由于《女人不再沉默》的題材太過敏感，一些比較大膽的畫面在片子送審時，兩次被要求進行大幅度刪改。劇中露骨的行為大都與“汪顯生”有關，所以侯天來的戲刪改的也最多。當時侯天來已離開劇組，又參加了在山東拍攝的現代戲《苦菜花》劇組。接到修改通知后，他立即驅車趕回北京，由于太過著急，途中他駕駛的汽車翻入了山澗，掛到了一棵樹上，車門也被撞得走了形，怎么也打不開。多虧手機還有信號，他在打了求救電話后被人順利地救了出來。當天晚上，大難不死的侯天來在日記里發牢騷說：“這部該死的電視劇，竟然給我惹了這么大的禍。”

但他沒想到，這部電視劇，給他惹的禍還不止這些。2003年4月，《女人不再沉默》在全國各地火爆播出后，對于一向講究含蓄的中國人來說，把這難以啟齒的“性騷擾”等字眼如此赤裸裸地表現出來，所引起的軒然大波可想而知。這部電視劇收視率節節攀升，創下上海、湖南等地的收視最高紀錄，侯天來也連帶著沾光，一夜之間也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只是這種“走紅”對他來說卻少有鮮花與掌聲，更多的是“人人喊打”的尷尬局面。電視劇在山東播出時，侯天來正在那里拍戲。一天他去青島的一家超市購買日用品，沒想到沒轉多久就被圍了起來。幾位顧客對他怒目圓睜：“瞧，這就是‘性騷擾’的那個小子。瞧他長得那樣，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薄罢f，你為什么那么無恥？”面對義憤填膺的觀眾，侯天來感到既生氣又冤得慌，有口說不清的他只能奪路而逃。一天，他應邀去探望一位朋友，剛進電梯就聽到一聲驚叫，原來一位女士看到他顯得驚恐萬狀，推開眾人沖出電梯。不明就里的旁觀者立即換成了鄙夷加厭惡的表情，好像他果真做了什么不能見人的壞事。這樣莫名其妙的舉動讓侯天來非常難堪，回到家還感覺氣憤難平，但這樣的事情比起在湖南的遭遇簡直是小毛毛雨。

4月18日，侯天來隨《女人不再沉默》劇組到湖南做宣傳。早在抵湘之前當地媒體便刊發了一位女觀眾的來信，信上說：《女人不再沉默》的男主角真是太可惡了，判處侯天來20年有期徒刑都不為過。拿到報紙，包括導演在內的劇組成員都感到哭笑不得，他們一再安慰侯天來：“這證明你演得太出彩兒了，才會如此遭人恨?！闭l都沒想到，“惡劣”待遇的好戲還在后頭。在新聞發布會后，侯天來剛剛走出會場，幾個礦泉水瓶就從密集的人群中呼嘯而來，“肇事者”還丟下一句惡狠狠的話：“看你再騷擾女人！”看著周圍觀眾一臉瞧好戲的幸災樂禍樣兒，侯天來悲憤交加，恨不得沖上前去大罵一通，可作為公眾人物那樣做又萬萬不行。

回到賓館，就接到媽媽的電話，“小胖兒，你怎么演了那么壞的一個人！”外人的責難還能忍受，就連媽媽都不能理解，他心里更難受了。那天，他在日記中這樣“悲憤”地寫道：“我總不能拿個擴音器對每個人去解釋，說我生活中其實是個最老實的人，因為我的座右銘就是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演戲。別說騷擾女人，我連麻將也不打也不到歌廳唱歌，更不愿意去應酬，對于我來說，最大的享受就是在家里練書法?！钡诙焖纱嘁徽於紱]有出門，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還不住地唉聲嘆氣：“我的好男人形象都給這部該死的電視劇給毀了！”

劉二威導演生怕他受更大的刺激，嚇得不停地來敲他的門問候他。分別時刻，劇組里幾乎所有的女演員都來為他送行。她們說：“侯老師，我們在劇中每個人都曾經打過您的耳光，雖然是出于劇情需要，但我們還是很過意不去。那一個月的接觸，讓我們了解到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值得敬佩的好演員?！?/p>

欣慰心情：“性騷擾”立法也有我的一份功勞

侯天來多年前與妻子離了婚，至今仍然是孤身一人。苦惱的時候，他有什么想不開的事情總喜歡和已經上了大學的女兒說說，因此，女兒可謂是他人生的一個“知己”。這一次，幫他在思想上走出這令他哭笑不得的困境的還是遠在吉林藝術學院讀書的女兒。因為都是藝術圈里的人，女兒特別理解候天來。她打電話說：“老爸，你演得汪顯生實在太出色了，我們班的同學都在拿你的片子做經典來看呢！老爸，我為你驕傲！”女兒的貼心話讓候天來心里一熱。“別哄爸爸高興了，你的同學看了片子都在罵你老爸吧？”侯天來有氣無力地說?！袄习?，別那么想，我的同學都特崇拜你。再說，即使是觀眾罵你，那只能證明你演得好，把觀眾打動了，你該高興才對。你能把汪顯生那樣的壞家伙演活了，征服了觀眾，讓人們對‘性騷擾’深惡痛絕，也引起了社會對‘性騷擾’現象的關注，你應該感謝這個角色?！边@樣的話別人不知勸了他多少遍，但從女兒的嘴里說出來就顯得格外有份量，侯天來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開始再次分析這個角色的內涵。

大多數觀眾都認為汪顯生有些心理變態，但通過自己對這個角色的演繹，侯天來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汪顯聲”絕不是人們想象的那樣的心理變態者，從外表看他有文化有水平，但其本質卻十分惡劣。他利用職權侮辱女性，同時還善于打通上下關系，來保護自己的卑劣行徑。他的心理非常正常，頭腦也非常清醒，因為他知道手中的職權可以成為“占便宜”的資本。其實我們的周圍也有很多有著這種丑陋心理的人，他們正在制造著噩夢。由此，侯天來想開了，自己能以這種“騷擾”的形式來反騷擾，呼吁社會幫助那些受害的姐妹們，并警告那些騷擾者不會有好下場，即使自毀形象也值了。

自從演完《女人不再沉默》，侯天來就不斷接到片約。演員有戲拍自然是好事，可讓他頭痛的是，人家為他選定的角色幾乎清一色全是壞蛋，不是強奸犯就是性變態。朋友們都笑著逗他，你“皇帝專業戶”還沒當完，又成了“壞蛋專業戶”。 盡管侯天來已經可以很好地面對反面角色帶來的煩惱，但畢竟“汪顯聲”帶給他的混亂與誤解還沒有退去，“如果再演這樣的片子，觀眾還不得恨死我?！泵鎸π涡紊钠s，他還真不知應該高興還是應該煩惱。

最近他得知，針對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性騷擾”現象，在媒體和全國婦聯的呼吁下，我國首部有關性騷擾的法律已經出臺。這個消息令他很欣慰。侯天來對記者說，通過查閱資料他了解到，在我國有84％的女性遭受過不同程度的性騷擾，但絕大多數女性因種種原因對此保持沉默。還有的因為取證難等問題，走上法庭也不能討回公道。性騷擾往往會給受害者帶來嚴重而持久的心理傷害，甚至影響到未來的幸福。關于“性騷擾”立法，《女人不再沉默》這部在社會上影響空前的電視劇可謂功不可沒，當然，這功勞也有我的一份。侯天來第一次真切地認識到，《女人不再沉默》是一部立意非常好的電視劇，自己能演好這樣一個齷齪的角色的確很有社會意義，很值得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