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變

其實在潛意識中，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想逃離易安，還是想逃離自己?對于這份感情，他沒有做過絲毫的補救，破碎了的瓷器，哪怕修補得再完美，終是有裂痕的。

彼時，秦雨陽在北京的一家科技公司做市場，負責把一個外國品牌的打印機打入華東市場。去上海出差，繞道回到故鄉青島探望雙親，被朋友拉著去了海邊，結果與一個叫“易安”的女孩一見鐘情。她成了他的宿命。為了這個女孩，他辭了北京的工作，回到青島定居，朋友們都說他瘋了，月薪萬元的工作連同不可限量的前程，他竟然輕易就此放手，那份灑脫令易安感動不已，遂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

婚后的易安，仍然做著她的導游，帶著團天南地北地跑。他曾試圖讓她放棄這份工作，可是易安不肯罷手，她說趁著年輕，再跑兩年。

聚少離多的日子，讓秦雨陽感到索然無味，下班后不用急著往回趕，因為回到家中也是一個人，寂寞就像空氣一樣與秦雨陽形影相隨。盡管易安每到一個地方就會給他打電話，或者發短信，但那怎么能抵得了懷中的溫香軟玉，呼氣如蘭?他也曾想著把這份精力投入到事業上，怎奈小城里并沒有他的用武之地，日子久了，難免倦怠、消沉。

公司里有年輕的女孩子，有時候他也難免和她們調侃幾句，但如果誰動了真格，秦雨陽會嚇得立刻掉頭。

易安帶團去麗江，前腳剛走，隔天公司就派他去云南出差，他興奮極了。悄悄去看易安可以給她一個驚喜，他設想著見面時的種種激動情景，心中的興奮像一只張著美麗翅膀的蝴蝶不停顫動。

沒有打電話就去找易安，結果撲了空，在易安住的酒店樓下等了近三個小時，易安才回來，看到秦雨陽傻傻地站在大堂里，她愣了一下，隨后他們去了客房。省略了擁抱和親吻，易安關切地問他，有沒有吃晚飯，然后一溜小跑地出門給他買小吃。這一等，足足讓他等了四個五分鐘，仍然不見易安回來。其間，電話響了數次，是一個男人找易安，說的是英語，發音非常標準，秦雨陽有些納悶，好好的，說什么鳥語啊?他抽出一支煙慢慢地吸，磕煙灰的時候，忽然發現煙灰缸里有好幾個煙頭。他的心中忽然很空落，似乎意外降落在荒島上。待易安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秦雨陽還嘲笑她，這么久，只怕去了北京也飛回來了吧?易安在他的胸前嬌柔地捶了一拳說，不長良心，我去街上給你買“米灌腸”和“雞豆粉” 了。不說感謝我的話也就算了，還在這兒笑話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雨陽有一絲感動，覺得自己不該那么小心眼兒。于是他輕輕地把易安攬過來，摟在懷里，低下頭去尋她的唇。

麗江之行，秦雨陽覺得他和易安之間似乎有了一道無形的裂縫，盡管易安表現極佳，但他仍然能聽到裂縫慢慢撕裂的聲音。

又一個情人節的夜晚，易安照例帶團去了海南。這個本該人人瘋狂的日子，秦雨陽的孤單更加深刻。天色暗淡下來，他順路拐進了一家名叫“哈瓦娜”的酒吧，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神秘幽暗，燈光迷離，有一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氛圍放松而舒適，第一次知道青島還有這么好玩的地方，秦雨陽找了一個靠近窗邊的位子坐下，要了一杯墨西哥原裝進口的啤酒“科羅娜”，躲在角落里慢慢地喝著。

這是一個可以跳舞的酒吧，在這里可以看到純正的拉丁舞、倫巴、薩拉薩表演，可以欣賞到純粹的拉丁音樂，瘋狂的扭腰擺胯，令人窒息的曖昧的空氣，迷人的夜晚，讓人有種血液沸騰的感覺。

借著暗弱的燭火，他注意到對面的女人，纖細白皙的手指握著的居然也是一杯“科羅娜”，手臂支撐在桌子上，精致的下巴微微揚起，眼神蒼茫如水，茫然無意識地與他對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秦雨陽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想不到小城里還有這樣的女人，嫵媚風情，卻又冷漠淡雅。他喝著“科羅娜”，想著易安，看著對面這個花樣女人。

時間緩緩地流淌著，漸漸的，他喝多了，看人已成模糊輪廓。醒來時已快到兩點鐘了，酒吧打烊，把他叫了起來。他揉著眼睛，回尋那女郎，早已蹤跡全無。

回家和衣躺在床上，竟然夢到那女人落花一般柔軟的身姿，在他懷里像化了的冰，溫熱成水。她的發絲弄得秦雨陽的耳朵奇癢難耐。她的撫摸像故鄉輕輕的炊煙，像天上淡淡的月光，像溫柔的流水，她的親吻像雨點一樣輕輕敲落在秦雨陽的心頭，像舒緩的音樂讓他心潮澎湃。

早晨醒來，想到易安，秦雨陽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她，盡管只是一場春夢。他看著床頭柜上易安的照片，那是第一次在海邊，易安誤入了他的鏡頭內，他迅速按了快門，留下了那個永恒的瞬間。照片上的易安，穿著靚麗的連衣裙，腰肢纖細，雙乳飽滿而挺拔，像含苞的花蕾，長發結成兩根麻花辮，松松地搭在肩上。紅唇花瓣一樣，微微地張開著。臉上的笑容像百合花一樣清新。那時的秦雨陽看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他算不上一個太壞的男人，可是他卻被易安深深地吸引。他看著照片，笑容漸漸爬上嘴角，慢慢滲透時光。

起床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易安打電話，他不能遏制地想念易安。電話里，易安咯咯地笑說，親愛的，我在三亞呢。剛說了幾句，就聽旁邊有咳嗽聲。后來，易安說長途電話貴著呢，于是，才說了三分鐘就收線。秦雨陽握著電話發呆

此后去“哈瓦娜”酒吧，似乎成了秦雨陽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和情趣。他渴望與那個眼波如水的女人相遇，但他時時防備著那些危險而挑逗的想法侵襲過來。

終于沒有抵制住誘惑，隔了兩天，又去了“哈瓦娜”。在舞動的人群里，他終于看到了那個女子，她感性的舞蹈語言，瘋狂地扭動著腰身，冷漠的表情，勾起了他心底最原始的欲望。秦雨陽的目光輕輕地追著她。音樂漸漸舒緩，停了下來，她走到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坦然地接住秦雨陽的目光，沒有絲毫的害羞，秦雨陽遞給她一支“科羅娜”，她伸出瘦削蒼白的手，接了過去，只對他點了個頭，連謝謝都沒有說，仿佛相識已久，隨意而散漫。后來，秦雨陽知道了那個眼波如水的女子，名叫方糖。她是一個舞蹈演員，每晚都在這兒等她的男友，他也曾是她拉丁舞的舞伴。秦雨陽問她，那個男人什么時候能回來。她苦笑著說，他跟著別的女人去了溫哥華……秦雨陽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蒼涼和感動。

那天，易安提前一天悄悄回家。秦雨陽推門進去就有了別樣的感覺，窗明幾凈，井井有條，舒緩的小提琴曲《苦砂》，輕輕地從CD中流淌出來。仿佛這一切的到來有如夢境一般，激動和喜悅剎那間溢滿他的心，他激動地喊著易安的名字，易安從臥室里走出來，輕輕地擁住他。他把她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在舒緩的音樂中，秦雨陽慢慢地俯下身吻她的唇，她的唇冰冷而沒有生命力，他抬起頭來看她，她的眼角有淚緩緩地滑落。

秦雨陽說不清楚易安是怎么了，這次回來，她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向。盡管她在他的懷里，可是他卻覺得她那么遙遠，遙遠到他根本無法靠近。之后，易安去浴室洗澡，她的手機故在床頭柜上，手機上綠色的燈閃個不停。秦雨陽終于忍不住拿起她手機，一條一條查看，幾乎都是一個代號F的人發給她的，一個男人無盡的纏綿之言，燒得他的心隱隱作痛。種種的猜想，都被這些短信一一證實了。他的易安變心了。這個純真的女孩，在他的心中瞬間由天使變成了女巫。 他等不及易安從浴室里出來，沖進去和她吵了起來，聲浪幾乎掀開屋頂，任憑易安怎么解釋，都無法平息他心中的憤怒，他砸碎了家里所有能砸的東西，滿地都是碎片。易安踩在上面，腳底下開滿了大朵、大朵緋紅的花兒。她梗著脖子，仰著臉，眼淚終于沒有忍回去，滾滾地落下來。

回北京時，他唯獨拿走了易安的那張照片，放在為數不多的行李里面，沉甸甸的。后來不久，就聽人說，易安嫁給了一個美籍華人，然后移民去了美國。這位美籍華人，當初跟著易安的旅游團去了麗江，然后他瘋狂地戀上易安。

一年之后，秦雨陽去上海出差，在虹橋機場，接到易安的越洋電話，她在電話中幽幽地說，當初你為何不留我?說不定我會留下的。半天，他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