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末,溫大叔修了新房子,雖然是自己打的石灰碳渣磚,自己鑄的河沙水泥瓦,但在全村清一色的土墻草房中還是鶴立雞群。竣工那天,全村男女老少一窩峰來看熱鬧。
有的撇撇嘴說:“哼,還不是沒本事,只生了一個娃,負擔輕,工分掙得多,年年結算都進錢!”
有的斜眼說:“有什么了不起,出工磨洋工,收工打沖峰,走資本主義的路唄!”
其余的也指指戳戳地說:“咱們貧下中農住土墻草房,他地主的后代住磚墻瓦房,這不是叫咱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嗎?再來一次土改才好呢……”
大隊長(現在叫村主任)把溫大叔拉到一旁,語重心長地說:“老溫呀,你家可是破產地主哦……你們生產隊的保管室又破又爛,干脆和你的新房子調換……”
“唉……”溫大叔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20世紀80年代初,大隊長又找到溫大叔,難以啟齒地說:“老溫呀,真對不住你!當初調換你的新房子是為了堵鄉親們的嘴。現在馬上要分田單干了,新房子還給你!”
消息傳開了,村里人又七嘴八舌地發起了牢騷:“集體調換的房子就是‘勝利果實’,哪有還的道理?”“拆了分材料!”“賣了分錢!”“一把火燒光!”……
20世紀90年代,村里的新房子像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磚墻瓦房、樓房、鋼筋混泥土平頂樓房、貼外墻磚鋁合金門窗洋房……一座比一座漂亮,一座賽一座氣派!溫大叔的新房子慢慢落伍了,簡直又是雞立鶴群,村里人又開始議論、指責:“哼,狗改不了吃屎,攢錢買田當地主唄!”“又沒人讓你破產!”“吝嗇鬼!鐵公雞!”“貪!”……
村主任又找到溫大叔,推心置腹地勸說:“老溫呀,如果重新劃成分,全村都要評地主,就你是貧農。宅基地批給你這么久了也不修,難道要丟了這破房子進城跟你娃兒過?管它白貓黑貓,逮著老鼠就是好貓,趕緊把新房子修起來吧,你這破房子實在丟村里人的臉啊!”溫大叔胸有成竹地回答:“娃兒媳婦都是喝足了墨水的公家人,孝順就不擺了,還多次叫我老兩口子丟了這破房子去城里享清福呢!可我本性難移,只要上面的政策不變,我要修全村最好的新房子,當全村最大的‘地主’!只可惜我還沒合計好修什么樣的新房子能下崽兒……”
21世紀,溫大叔已成了溫大爺,他的新房子終于動工了,但紅白相間的塑料布把工地圍得嚴嚴實實,大門上寫著:“修房期間,謝絕參觀;竣工以后,歡迎光臨!”。
竣工那天,全村男女老少又一窩蜂涌來。然而,當大家看見新房子時都失望了、驚呆了:院墻是干打壘,墻上用石灰刷著:“包谷粑、憶苦飯,辣鍋菜、野菜拌,紅苕稀飯瓜菜代,石磨磨豆花打牙祭……”房子確實很寬敞——兩院6排,卻全是土墻草房,屋里屋外的陳設更是土得掉渣:牛肋巴窗、木架子床、八仙桌、長條凳、石磨、筧水竿、木桶、木盆……沒有一件能體現現代文明的東西,甚至一些過時的農具也擺在了屋檐下:風車、雞公車、犁、耙、斗笠、蓑衣……正當大家迷惑不解時,溫大爺滿面春風地掛出吊牌:“土墻草房農家樂。”
人們恍然大悟,贊不絕口:“嘻、嘻、嘻,城里人大魚大肉吃膩了,就想嘗嘗辣鍋菜;高樓大廈住煩了,就想住住知青房;溫大爺的眼光就是遠啊!”“嘖、嘖、嘖,城里的年輕人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土家具、土農具、土炊具、土用具……”“噯、噯、噯,插過隊的知青、支過農的公家人保管喜歡來,說不定縣長也要來哦!”
村主任撥開眾人擠了過來,拉著溫大爺的手套近乎:“城里人喜歡土,洋人喜歡古,有眼光!有特色!致富可別忘了鄉親們喲……”溫大爺歡天喜地地回答:“鄉里鄉親的,放心!除了翻譯官,掌勺的、燒火的、洗菜的、添飯的、鋪床的、掃地的,統統請本村的人……”
溫大爺的“新”房子酷斃啦……
[整體評析]
溫大叔家的房子隨著時代在變,也隨著人們的議論、嫉妒與嘲笑而變,因為溫大叔的新房子總是與眾不同。讀完《新房子》,感覺到作者的筆端觸及的時間跨度大,反映的是現實中的真現象,具有較強的時代感。
文章中,作者成功地刻畫了一個新時代農民形象——溫大叔。從20世紀70年代一直到寫到21世紀的今天,時間上跨越了30個年頭,但作者卻沒有用太多的筆墨來直接描寫溫大叔,而是通過他新房子的變化,從側面反映出一個忠厚老實,卻又很有思想的人。似乎他一直處于時代的浪尖上,于是他永遠都是村人指手畫腳的對象。而通過村中人們的語言,我們又從另一個側面感受到了溫大叔眼光的獨到:在新的市場經濟的浪潮中,他能夠抓住市場,蓋了新房,又找到了致富的新路。
(肖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