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耕在何日

在廣東省開平市馬岡鎮澗渡村的西北隅，有一座工廠拔地而起，雪白的廠墻，高聳的設備，無時無刻不在炫耀它的新穎和價值。這就是開平市麗冠人造板有限公司——馬岡鎮政府招商引資的“成功”象征。可是，這家工廠卻令澗渡村的村民“幾家歡樂幾家愁”。對這家工廠的建設和生產，澗渡村村民分成了兩派，即所謂的“贊成派”和“反對派”。往日村中團結和諧的氣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摩擦和憤怒。至今，馬岡鎮政府還沒有和雙方群眾坐在一起解決問題。

鎮政府“搶”了農民的“保命田”

馬岡鎮是開平市西邊的山區鎮，全鎮的經濟主要靠農業。位于澗渡村的鎮上僅有的一家造紙機械廠，也于1997年停產。但相鄰鄉鎮創辦企業致富的現實，令人羨慕不已，“無工不富”，招商引資一直是馬岡鎮政府關注的目標。

2002年末，鎮政府把空置的造紙機械廠的使用權，轉讓給麗冠人造板有限公司，建設一座制造人造板的工廠。為幫助麗冠公司擴大廠區規模，馬岡鎮政府需在澗渡村征用48畝耕地，其中水田36畝，旱田12畝。

按我國法律規定，任何建設用地都要經過批準。但是，當時的馬岡鎮政府領導卻沒有走審批的道路，而是直接走了“群眾路線”。只見幾個村委會干部，手拿鎮政府起草的《征用土地協議書》，走進澗渡村的每家每戶，讓村民在上面簽字，同意轉讓這48畝耕地。

72歲的戚杰橋對上門的村委會干部說：“你們不開村民大會，這樣做是不對的，我不能簽名。”41歲的梁春麗也對前來讓她簽名的干部說：“我不簽，子女們要吃飯，農民靠田保命，把田征了靠什么活命？”

“簽吧，有優惠，簽名的納糧可納少一半。”還說要給村民裝自來水：“別的村每戶裝自來水要1100元，澗渡村簽名的可優惠，幾百元就行了。”這是好話軟話，也有說硬話的。當時的鎮委書記張偉能就對群眾這樣說：“老婆娜（廣東話：婆娘），你還要不要后代，你的后代還要不要‘穩’食（指出外打工），到時（鎮政府）不幫你出證明。”

好說歹說，終于有80%的群眾簽了名。這“大多數”給馬岡鎮政府壯了膽，對還有14戶堅決不同意征用他們優良水田的農民可以置之不理了。2003年2月23日至25日，馬岡鎮政府調動全鎮各區數百名干部以及身穿迷彩服的護衛，在不準農民進入他們承包田的情況下，強行丈量了48畝耕地。

在澗渡村，“鎮政府搶地”已成為“反對派”的口頭禪。原來馬岡鎮政府想用一畝水田1.5萬元，一畝旱田7000元一次性買斷，把澗渡村這48畝耕地變為鎮政府的土地，但村民們不答應。后來改為政府向農民租地，租到2029年12月31日止。所謂的“租地”，鎮政府直到現在也沒有和農民簽合同。

從被強“租”去耕地開始，澗渡村的“反對派”就一直在為自己被侵占的權益而抗爭。他們堅持不懈地寫信、上訪到省市，5個月后終于有了眉目。2003年7月8日，開平市國土資源局發出了復耕的決定。開平市國土資源局認為，馬岡鎮政府沒有經過國土使用的依法批準，是擅自占用澗渡村的土地，依法對馬岡鎮政府罰款64萬元。

鎮政府對復耕無奈，“贊成派”要保住自己的利益

而從2003年7月到2005年的現在，幾乎兩年過去了，復耕無絲毫作為。記者來到馬岡鎮政府欲問個究竟。前任鎮委書記與鎮長已被“處理”調走了，迎面而來的是現任鎮長鄺業禮和主管經濟的副鎮長戚迎春。這兩位鎮領導開門見山就認錯：“鎮政府違反法律，占用農民耕地是錯了。”然后說：“你這是第六個還是第七個記者來采訪此事了。”

“你們的問題沒解決，記者總會感興趣的。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復耕？”

“鎮政府共復耕了三次，都被反對復耕的群眾擋住了，推土機都無法開。”這時，鎮國土所所長拿來了一張記載三次復耕時間的紙片：第一次復耕在2003年12月5日；第二次復耕在2003年12月16日；第三次復耕在2004年2月18日。鎮領導介紹，被“租”地的澗渡村民共49戶，有35戶是贊成“租”地反對復耕的，只有14戶要求復耕。

“復耕是開平市國土資源局依法做出的規定，你們沒有做反對復耕群眾的工作嗎？”記者問。

“怎么沒做，但是非常難做。”當即，鎮國土所所長梁仕威拿來了當時鎮政府做的筆錄，上面有同意“租”地反對復耕的群眾的意見。

鎮領導還反映：“反對派”群眾的工作也很難做。“他們非要自己原來的被‘租’的那塊地。記者，你去問問他們愿不愿意調換土地，要求20畝、30畝、50畝，鎮政府都可以給。”

正在此時，辦公室外面有澗渡村民要見記者。“歡迎，歡迎！”記者忙表態。進來的是村民戚建興等6位，他們很想對記者發表自己的意見。

戚炎榮：“出‘租’利益大過復耕。我不明白那些人為什么老是抓住政府的錯誤不放？錯也認了，款也罰了，為什么非要復耕？”

“復耕的時候，你有沒有去擋推土機？”記者問。

“有啊，我親自去擋的。”

聽話聽音，原來此6位人士全是“贊成派”人士。“贊成派”人士總強調自己是大多數，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據悉，澗渡村有131戶村民，除49戶農民被‘租’地外，有80多戶沒有被‘租’地，這些農民的意見如何呢？

在澗渡村，記者招集了12位農民座談，他們都是沒有被‘租’地的。

村民戚振參的話尖銳而又直截：“‘租’地不召開群眾大會，這是‘陰謀’。干部一家一戶登門讓農民簽字同意‘租’地，這是各個擊破。有的村民聽說有這個優惠那個優惠，就給他簽了；有的村民怕得罪鎮政府也給他簽了。這樣，就弄了個80%的村民簽名。”

梁雁是位39歲的中年婦女：“我是個耕田的，不給他簽名，他能把我怎么樣？我們澗渡村有的村民組人均5分多地，有的組只有4分多地。土地本來就少了，我1999年出生的兒子就沒有分到地。48畝地被‘租’出去幾十年，人多地少，子孫后代吃什么？這是關系我們全村人的事情。”

在座的12位村民一致認為，80%的村民不同意“租”地這才是實情。

開平市國土資源局如是說

澗渡村之事持續了兩年，從開平市到馬岡鎮再到澗渡村，各種說法不一。對這些說法，有必要請執法監督部門予以澄清。在開平市國土資源局，接受記者采訪的是執法監察股的梁任飛。

記者問：“許多人都認為，馬岡鎮這樣窮，好不容易才引進了投資2000萬元的這樣一家工廠，復耕不是把工廠破壞了嗎？”

梁任飛：“任何用地都要經過批準，擅自用地者不但要受行政處罰，還要把他擅用的土地恢復原狀。復耕是開平市國土資源局依據法律的規定做出的，必須遵守。”

記者：“相當群眾認為，馬岡鎮政府認錯并被罰了款，能否放他一馬，用在別處開荒或補辦用地審批手續的辦法解決問題？”

梁任飛：“國家鼓勵開荒，你開出100畝荒地，國家獎勵你，這是獎勵的問題。現在是馬岡鎮政府接受行政處罰的問題，而且通報了整個開平市，如果規定復耕你不遵守，別的單位以你為榜樣也這樣干，那依法行政豈不成了一句空話。”

記者：“在澗渡村49戶被‘租’地的村民中，35戶反對復耕，群眾利益和法律發生了抵觸，你怎么看？”

梁任飛：“村民在政府復耕時擋住推土機不讓動，這種行為是違法行為。法律維護的不只是農民的利益，而是國家的利益。”

環境污染，另一個讓澗渡村民煩惱的問題

在澗渡村，綿延曲折的灣琴河流淌而過，河水清澈透亮，村民世世代代就用此灌溉農田。自從兩年前村里建起了這家麗冠人造板廠，人們開始對它的廢氣廢水并不注意，可后來的環境狀況就令村民擔憂甚至憤怒了。

記者就住在農民吳葉開家中，七八位村婦在此議論過麗冠廠的環境污染問題：“麗冠廠一排污，那河水就像倒了墨汁一樣黑”；“我在田里插秧，雙腿癢癢的”；“過去到開飯時如果沒什么菜，就臨時到灣琴河摸些田螺、小魚、黃沙蜆也會美美地吃一頓，現在這些沒有了，全死光了”。一位在旁的男村民也忍不住開口了：“我以前經常到灣琴河洗澡，現在不敢了。”“贊成派”的戚新榮也向記者表態，“如果工廠污染，那邊300元‘租’金我也不要了，我也要趕它（指工廠）走。”

2005年5月17日，四個憤怒的農民荷鋤挖開了麗冠廠的排污渠，要用水泥、沙子把排污渠堵上。聞訊趕來的民警及時制止了事態的擴展。

村民在排污渠口及河中，為記者裝了滿滿4瓶污水。當記者帶著這些污水來到開平市環境保護局時，有關領導人士指著瓶里的污水很爽快地承認：“這是超標排放的污水”。然后，他告知記者：“麗冠人造板廠的環境影響報告沒有審批，也沒有三同時（防止污染設備與項目工程同時設計、同時施工、同時驗收），更沒有排污許可證。”

很顯然，這是一家違法建設的廠家。環保局的理由是，因為馬岡鎮太窮了，急于上馬，環保部門考慮這種情況就讓它建了。雖然一直有跟蹤，但沒有嚴格要求它。

這位環保局的領導保證，在下星期的第一個工作日（即5月23日），就到麗冠廠解決環保問題。“如果這家廠再不把環保當回事，就不是農民去堵它的排污渠了，而是我們環保局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