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松措是這次西藏行的意外收獲。我們在林芝逗留的十來天里,最美最難忘的記憶都在那里。
兩個月以后,遠在千里之外的海濱小城,秋風瑟瑟,我走在路上總是魂不守舍,感覺恍惚,不知身在何處。閉上眼睛,我看到巴松措,沿著一個個村莊蜿蜒的湖泊,湖水安靜而清澈;我看到喇嘛廟,巴松措湖心島上小巧精致的錯宗寺,我雙手合十拜佛沐浴在晨曦中;我看到雪山,碧藍的湖水四周圍繞的皚皚雪山,在夕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我看到經幡,與雪山遙遙相映的五色經幡在風中輕輕搖擺;我看到草場,一望無際的嫩綠草地上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我看到我們的吉普車,在陡峭的山路上蹦跳,在夜色中無聲地行進。
睜開眼睛,身邊喧鬧的人群,人來人往。沒有人知道我的內心。
我患上了西藏后遺癥,不分晝夜地思念那些行走的日子,那些日子里的人和事,那些雪山、牧場、湖泊、喇嘛廟、美麗的村莊。
湖心的喇嘛廟
巴松措是個瘦長的湖泊,因為地處錯高鄉,當地人都喚作錯高湖。湖水順著路邊一個一個村莊蜿蜒。湖面最開闊的地方,有一湖心小島,島上建有一座喇嘛廟。
為了拍日出我們6點多就起床,步行到湖邊的渡口上了小艇。天才亮,湖面上寒風陣陣。倉促出門,我們的防風外套都留在了旅館。無奈我只好拿了睡袋,“小石頭”索性抱了床被子上船,看得我和開船的小伙子忍俊不禁。
開了船在湖上漂游,尋找觀察日出的最佳點。清晨的湖很安靜,我們小艇的馬達突突地響,在平靜的湖面劃起一道道漣漪,憑湖迎風,意氣風發。尋了半天,發現湖心小島最邊緣的一塊巖石竟然是最早看得到日出的地方。
事先打聽過這個季節太陽出來的時間大約是7點半,只剩下不到10分鐘。匆忙驅船到岸邊拋錨登陸,一路小跑著到了那塊石頭上。
剛準備就緒,東面的山頂已經變紅,紅色光芒很快輻射到整個天空,灑到湖面上的陽光是金色,和湖水一起輕輕蕩漾著耀眼的光澤。兩個山頂之中的凹陷部越來越亮,幾秒鐘的工夫,一個金色的圓球橫空出世,沖破云層的阻隔躍到空中,一道耀眼的亮光頓時晃得人睜不開眼。
頃刻間朝陽的光輝灑遍湖面,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一層金色。太陽出來了。
然后才有心思打量這湖心的小島和喇嘛廟。
很小的島,除了寺廟以外別無他物。島上古樹參天,樹林中五色風馬旗迎風飄揚。
島上有處水葬臺遺址,現在已經不再使用,但是因為這個,當地藏族是不吃魚的,雖然巴松措盛產鮮美的湖魚。湖上漂浮著少許白色哈達,“小石頭”告訴我們,當地的藏民有哈達沉底的風俗,若拋到湖里的哈達沉入水底,說明此人極有孝心,反之則是個不孝之徒。
很奇怪的感覺,絹質的哈達怎么會沉到水里?太多事情沒有理由,這個神奇的世界。
靠西的一端有一條小路環島一周,最終把我們引向島中心的喇嘛廟。
清晨8點的光景,輕輕推開大殿的鐵門,伴隨著吱嘎一聲悶響,門內的景物如同一幅畫面撲入眼簾,佛像,酥油燈,壁畫,充滿了我的眼睛。
陽光穿過木窗戶的縫隙,斜射到大殿里來,無數個跳動的空氣分子,淡淡的藍色光柱籠罩著身披紅色喇嘛服的阿尼。她們正在做早課,身前的小桌上放著寫滿藏文的經書,一頁一頁地念,一張一張地翻。
受其感染,我也到佛前雙手合十而拜。頌讀經文的悅耳聲音流淌在空氣里,愈發顯出殿里的安靜來,惟愿時光就此停留。
喇嘛廟叫錯宗寺,供奉的是蓮花大師。左邊的角落里全是經文,精美的經卷整齊地放在一格一格的木架子里,透著神圣和威嚴。
寺里的三個喇嘛都是女性,她們住在大殿邊上靠湖水的石頭屋子里,邀請我們去喝酥油茶。
青稞面里加酥油和奶粉還有白糖,酥油摻進去一起揉,然后團成小塊,再放進嘴里。我學著喇嘛的樣子拿一塊嘗,很香,比以往吃過的糌粑更合我的胃口,一氣吃了三塊,就著碗里的滾燙酥油茶,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
廟里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被父母送到這里來過暑假的,尖尖的下巴,大圓的黑眼睛,抿著嘴巴看著我微笑。我們一起到屋外坐下,清晨的陽光撒在身上臉上,說不出的愜意。小姑娘和女喇嘛們一起唱歌,用我聽不懂的藏語。縱然不明白那語言,音樂的感染力卻讓我忍不住也想開口唱點什么。
島上有只大狗,見了人就搖著尾巴表示友善。一向怕狗的我在“小石頭”的鼓勵下竟也敢摸它的頭。它溫順地繞著我的腿邊戲耍。
漸漸的人多了,開始有游客上島。通往小島的交通工具是木筏,幾塊木板拼在一起,湖面上浮著,一條鋼纜從路邊系到島上,擺渡的人上了筏子,有專人負責拉纖,借助拉動鋼纜的慣性把筏子送到島邊的碼頭。
雪山下的村莊
前一天黃昏我們就來過錯高鄉政府所在的村莊。
村子臨湖,因為當地盛產木材,全部屋子都是木結構,和別的藏族村莊很不一樣。這個村子還是當地藏香豬的生產基地,村子里頭四處可見豬媽媽帶著一群小豬仔覓食。黑乎乎的小家伙看著笨,行動卻很敏捷,搖著細長打卷的小尾巴,在草墊子上移動著胖身子,模樣極可愛。
我們沿著村莊的水稻田朝湖邊走,許多座雪山,把湖和村莊包裹其中,映襯著湛藍的湖水,大片成熟的莊稼,田園美景美不勝收。
夕陽把雪山頂峰變成了紅色,底部仍然是濃重的青黛,近湖的樹林剪影浮動在水面,湖水悠藍。
我想這就是人間天堂了。
沒想到另外一個村子更讓人吃驚。
這個名叫錯高的村子,在巴松措的湖尾。我們乘了快艇穿過湖心,到達湖尾的岸邊,泊了艇,沿著湖邊徒步進村。
一路是鮮美的草,許多馬兒,有的立在齊膝的水中吃草喝水,有的臥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打盹兒,悠閑的樣子羨慕死人了。它們不怕人,被驚動以后,抬頭看看入侵者,并不逃走。
一步三回頭地看這些幸福的家伙,很快就到了錯高村。
萬萬沒有想到會在工布江達找到這樣的村子。背靠的雪山觸手可及,面臨的湖水里漂浮著各色的野花,一群群小豬在水草里散步,山坡上吱吱嘎嘎的水車……禁不住驚呼到了人間天堂。
因為是中午,村里幾乎沒有行人。我們都餓了,敲開一家院門,同行的藏族姑娘拉姆說明來意,主人立刻熱情地邀請我們進去做客。
家里只有一個小女孩,藏語里小姑娘叫\"婆姆\",這是我用得最熟練的一個詞。她倒酥油茶給我們喝,拿面餅給我們吃。面餅是死面做成,可以放很多天不壞,但是涼了,她撕成小塊,放到柴火灶里烤。還有風干的豬肉,小家伙拿出把藏刀,割下一塊肉丟進火里,準備烤熟了給我們吃。接著她在火上架了鐵鍋,給我們炒雞蛋。酥油炒雞蛋,這在我還是頭一遭吃。
拉姆說這是招待貴賓的待遇了。藏族的飲食并不講究,平常吃的東西是糌粑酥油茶,還有餅,雞蛋和豬肉普通日子是不會吃的。
吃著從灰堆里刨出來的餅,咬一口流油的肥肉,夾一塊噴香的炒雞蛋,坐在火塘邊的地板上喝著酥油茶,這個午后的時光過得真快。
出村子的時候見到一個小男孩,“布”,我大聲叫他,他聞聲轉過頭來看我,清秀的臉上一片迷惘,不明白我叫他的目的。要是我會藏語多好,那樣我就可以和他聊天,說說他們的馬,他們的村莊。
可惜我這么些天來就只學會幾個詞。
深山里的牧場
他們說那個深山有牧場,有湖泊,有雪山,都是還沒有被雕琢的碧玉。
沒有猶豫地決定要進去看看。
屬于錯高鄉的一個大山深處。
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吉普車。陡峭的路面上全是石頭,還有溢滿水的溪流,我們的車在山路上蹦蹦跳跳,等到覺得骨頭都快散架了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說這坐車還不如走路呢,他們告訴我前面的路只能徒步,車過不去了。
下車的地方是個冬季牧場。牧民把冬季牧場的草收割晾干,留待冬天草料匱缺時做飼料。我們來得不巧,牧民們在前一天剛剛遷徙到更深處的夏季牧場里,只留下幾群放養的豬。
大大小小的豬在遠處的草地上翻著什么,同行的小楊說它們喜歡吃草籽,還有一種被當地人喚作人參果的野果子。為了覓食它們會把草地翻個底朝天,會破壞生態,因此每個村子都要控制豬的數量,否則就沒有牧場了。
小楊拿出一塊餅捏碎,對著豬群發出“呀呀呀”的聲音,豬們竟然就尋聲而來,吃撒到地上的餅末。他說當地人都這樣飼養豬。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捏了餅,口中“呀呀呀”喚它們,它們開始有點兒不敢靠近我,但是餅的誘惑力太大了吧,不一會也走到我跟前來吃餅渣。 吃飽了的豬們下河了,排著整齊的隊伍挨個邁向河水,“一二一”地走著,我趕緊拿相機,可惜它們都已到了河邊。
河對面的瀑布下有一群馬,散步的吃草的半臥的,悠閑之至。而兩頭體格健壯的牦牛一路打鬧著沖過來,差點兒把阿旺主席頂了個仰面朝天,然后它們跑到前頭的泥地里打滾去了。
我們沿著河水一直往前,河邊的草甸子很厚,但是不長草的地方多是淤泥,大概跟紅軍走過的草地差不多,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小楊和阿旺主席后頭,踩著他們的腳步前進。
走到后來我開始開小差,一會兒聞聞草地上的野花,一會兒掬捧水洗洗臉。走著走著就掉到了最后,找不到他們走過的路線。突然腳下一軟,右腳整個陷進爛泥里,水和泥一直淹沒了腳踝,還沒來得及驚叫,再次踏出去的左腳也陷進去。嚇出一身冷汗,忙穩住身體重心,先拔出一只腳,踩在旁邊的草甸子上,然后拔出另一只腳。
淤泥淹過高幫的登山鞋,連襪子都濕了。狼狽地到河邊清洗,一行人等我不及,先走了。
等我整理完畢,他們已不見蹤影。一個人在草甸子上蹦來蹦去,突然發現四周全是淤泥,無處下腳。轉來轉去尋找出路不得,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他們返回來找我。
再不敢掉隊。在密林里走了好幾個小時,下午3點多終于看到了雪山下的那個湖泊,他們叫它星錯湖,一灣碧水,皚皚雪山倒映其中,周圍是潮濕濃郁的原始樹林。
下雨了,星星點點的雨落到湖面上,激起陣陣漣漪。大半天的辛苦,也就是為了看一眼這高山上的湖泊。想起齊豫的那首歌,他們說,高山上的湖水,是藏在地球邊上的一滴眼淚。是情人的眼淚吧。
我們往回走。走到一個農場上休息。主人拿了面餅和酥油茶,還有酸奶,請我們品嘗。
酸奶很特別,裝在一個外面是竹殼里面是木桶的容器里,容器是瘦長的橢圓形,要用長柄勺子才舀得到酸奶。酸奶是濃稠的哩,白色,味道很酸,回味極香。
兩只小狗圍著我們搖尾巴,它們也吃餅,吃花生。
我盤腿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身邊是幾塊牛糞,沒有一點兒臭味。牧民們拿它燒火,用它擦碗,是牧區的寶貝呢。
可惜沒有帶帳篷,真想在那里露營一晚。在一望無際的草場上和星星一起呼吸,那樣的感覺,想起來都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