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頭、對襟衫、黑布鞋,郭甲信說這是他的“LOGO”。
這樣的LOGO,蓋在上海深處,不能不說是個異類。當然,專靠行頭不行,沒有幾件奇事,成不了異類。于是,郭甲信開了一間茶館,取名“故園”,自稱上海第一“紅燈區”。僅僅兩年,這家茶館便出現在上海旅游版圖上。然后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地,郭甲信和他的茶館,亮相倫敦地鐵報紙,或者日本哪家雜志內頁,就連郭甲信自己,都毫不知情。
當然,如此醒目,初衷并非出于噱頭。人生如潽耳,最高境界,莫若始終如一。幾十年被茶水浸泡,郭甲信悟出自己的夢,始終與文化有關。打造“故園”,不過是為了圓夢。有些奢侈,但必竟實現。
無事是貴人
郭甲信的一天這樣展開:
起床,品茶,約兩個朋友,聽聽音樂劇,去茶館講講課,看看老電影……聽上去,郭甲信的字典里,沒有“忙碌”二字。“最苦的是都市里的‘白骨精’,其實他們的生活最缺少品質。像個忙碌的車轱轤,只能不停轉。哪有時間談享受?我們前輩就說過,無事是貴人。我們前輩才最懂得生活。而現在的人,大多數只能算是活著。你活著沒有?”他搖著扇子,頗有那么點兒優越感。
郭甲信的前輩,純屬專有。上溯到哪一代,都是貴族。無論哪個年月,閑的自然是貴族,忙的自然是百姓。因為閑,才有資格談古說今品頭論足。這種閑,使郭甲信得天獨厚,能夠從小浸泡在文化里,琴棋書畫,從三字經到“紅樓夢”,從唐伯虎到懷素,沒少見識沒少涉獵。
當然,“寄生”時代和童年一起,宣告結束。步入青春,一切便需自力更生。文革過后,郭甲信離開家鄉南京,前往河南省城“坐”機關。領著每月三十多元,郭甲信又重過讀書生涯。“那時一家親戚是市圖書館的。我可以去看書,每天都提回一大包,各種各樣的書,哲學、武俠、志怪什么都有,看完了還回去,同時又換回來一大包。整整十年,反正單位的事情很少。最開始,我是一周去一次,后來是一個月,到后來干脆領工資時才能見著我。平時我都泡圖書館了。”
書讀得越多,體會越深:自由,最可貴的莫過如此。
可是工資啊,那有限的工資:“想走趟桂林、杭州,都去不成。何談自由?”突然將書本一扔,郭甲信就下了海。“蹲機關都快蹲出名堂了,接下來的副職到正職,還不順理成章的事?聽說我要走,家里人全部出面反對。”
一意孤行,郭甲信做了為數不多的“吃螃蟹”者,去了當時尚處不毛的深圳。轉了很多彎,難舍心中的文化情結。“多年的熏陶,我必竟是有判斷能力的。那時又是文化熱,好個契機。”
如此,郭甲信就成了文化“販子”。讀了多年的書,郭甲信越來越發現,文化在民間,遠過于政府。順著這條足跡,他找到了自己的“根據地”:山西。這也正是他的先輩所在。祖上是出名的晉商,靠制茶、賣茶出名。
“我生不在山西,長也不在山西。但一走進那片土地,我就覺得親切,心頭有一種強烈的歸屬感。近十年來,我幾乎走遍了每一個村子,我叫得出每一個村子的名字。”文化的“代表”,正是埋藏在那兒的一株一木。宋時的石雕、明清的家具、唐代的陶彩,如此的寶貝,在十年前,卻深埋在那兒,無人賞鑒。有些村民,幾乎將幾百年的古老家具,當作廢品扔掉。
郭甲信的出現,是一場拯救,拯救了這些寶貝,也拯救了自己的錢包。缺胳膊少腿的家具,笨重的石頭,還有丑陋的陶器,整車整車地被郭甲信從山西運回,經過修復,再高價賣到識貨人的手中。
“山西郭”的稱呼,由此而來,并且成為古董收藏界名牌,有了名牌,自然有仿冒。“現在到處開著‘山西郭’的古董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開了這么家店子。”
能力遇上機會,才能造就財富。有了財富,才能奢談什么文化。這么說,郭甲信并不完全同意:“現在富翁多的是,但他們就一定懂生活嗎?我有很多朋友,都幾百萬幾千萬的資產,還不都是一天到晚忙得跟孫子似的?他們還不一樣,只是活著,談不上生活?無事,才是貴人啊。”
故園,只為園一個夢
古老的門牌,狂草的條幅,宋時的石雕,唐時的陶,明清的家具,坐在這樣一間茶館內,簡直有種穿越“時光隧道”的感覺。而且,從上到下,幾百盞紅燈籠,郭甲信自稱這是上海第一間“紅燈區”。
如果不是這間茶館,郭甲信這樣一個“LOGO”,可能不至于聲譽海外。“這兒來的都是‘八國聯軍’,但不管從哪國來的人,只要到了這兒,就會思念自己的家鄉。故園是世界人的故園。”語不驚人誓不休。郭甲信自信得有理。
故園是一個夢,郭甲信做了整整五年,然后耗時八個月,將它再現。“我一直在等機會。我喜歡山西,感恩故祖,因此我將地址選在汾陽路上。非這條路,我不來。所以一直等了五年。”為了茶館,郭甲信賣了別墅。茶館還在建蓋期間,有臺商經過,對郭甲信說:我出二千萬,你賣給我吧。郭甲信笑笑:先讓我玩一把,等我不想玩了,再讓給你?臺商氣暈。
沒有請人設計,郭甲信指揮手下的“子弟”,推墻,擺石頭,放桌椅,將原有的西餐廳,全盤“東化”。“是民族的,就會是世界的”,這條信念,郭甲信深信不疑。果然,這句話得到應證。某一天,華爾街的記者,手拿一份倫敦地鐵的報紙,前來采訪。然后,又有某一天,日本的記者來問東問西。“每天都有上百家媒體,我都快煩死了。”再過兩個月,一部電影也將借這取景。
“別人沒做過的事,我喜歡嘗試一下,別人都做了,就沒趣味了。我記得讀書時,有位老師,小個子,瘦不令丁的,有次說‘你們知道嗎?我跑步時得過亞軍呢!’我們都不相信,張大眼睛傻望著他。他補充說,不過我們只有兩個人跑!聽了這話,把我們逗得,這老師真會忽悠!后來我明白一個道理:不要跟風,什么事做的人少了,即使得不了冠軍,也會得到亞軍。做茶館是我多年的心愿,但當初我就想,要做就做天下第一茶館!”
為了這個“天下第一”,昔日的郭甲信煞費苦心,天南海北到處“飛”,只為了去體驗不同茶館的滋味。“茶館還是以茶為主,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我這兒有最好的潽耳茶,最貴的有上百年歷史,一萬多塊一斤。”

是文化的,就是時尚的
故園名聲在外,但細算一下經濟帳,并不特別樂觀。
“賺錢并非目的。圓的就是一個夢。現在的孩子,如果你問他,花木蘭是誰?相信沒有幾個人知道,但他們都知道哈利?波特;如果你到美國,你會發現,很多孩子都知道花木蘭。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中國的孩子不知道中國的文化,反倒對人家的肯德基、麥當勞如數珍寶。”郭甲信說,他并非憂患,因為他自信“我們的源泉太深厚了,不可能被同化,相反,所有外來的東西,都會被中國同化,歷史上如此,相信不久的將來也一樣。五千年啦,根基太深了。”
曾經讀過萬卷書,接著行萬里路,幾年下來,郭甲信去過很多國家。歐美大陸、東亞深處,都去過。每次去,一住就是兩、三月,不住賓館,就住在普通人家里。“你在賓館,是沒法了解文化的,只有深入居民中,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才會真正了解當地的文化。”印象最深的是柬埔寨,“那兒的民族文化保存得非常好。民俗,風景,都沒有太多被文明沖淡的痕跡。”
“我現在保存著最早的古琴,保存著最好的雕塑,但這些最好的東西,我絕對不賣給外國人,出再高的價錢我都不會賣,這是我們民族的財寶。”
問起郭甲信現在有多少“古董”,他笑說自己“腰纏萬貫”。但如此富翁,生活卻非常簡單:拉面、生煎,甚至窩窩頭都可以。現在定居上海,但還會時常回山西。每到一處,跟當地人一起,用民家茅廁,用有限的水洗臉。“至于車嘛,能代步就行,普桑、凱迪拉克在我眼里都一樣。這次奧迪車展會,他們邀請我去。我答應了,但到時我不開車,我駕馬車。一輛明朝時的馬車,它MADEINCHINA,時過幾百年,記載獨有的漢民族的文化。有趣吧?”
有趣,自然有趣。別開生面的東西,如今都被“時尚”這個詞概括。“時尚必須用文化打底。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因為它不可復制。這種文化,也才是最厚重的。當然,健康也是時尚的永恒話題。中國的茶文化,老子哲學,都是健康的最高境界。它對人們說:自然一點,安靜一點,不要那么浮躁。在忙碌都市,我就是要建造這么一處園地,讓大家放慢腳步,恢復到內心的平靜。”
(編輯:竹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