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足萬馬渡

去萬馬渡遠足探幽，是我心中早有的想法，這不光是這一處景點在我的老家新昌，處在李白夢游的天姥山腳下。也不是這一景點是剛被我國冰川地理學家確認為江南極少見的第四紀冰川遺跡。更主要的原因就是這個去處離縣城有四十多公里路，深藏在深山冷坳之中，尚未被旅游部門開發，一切都還留存著自然的野趣。要知道，野趣在這文明昌盛的現代社會里，已經是彌足珍貴的稀缺資源了。

從紹興出發去新昌，走上三高速公路正好是一個小時的車程。車到新昌縣城，導引的朋友趙君早已等候在那，看到我們后高興地打了聲招呼，便獨自駕駛一輛尼桑陽光，行駛在前面為我們帶路去萬馬渡了。

我們走的這條路，與隋唐以來的浙東唐詩之路幾乎是平行著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這次游覽探勝，也是在走前人的一條文路，探古人的一片幽情了。“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李白這首名詩歌頌了天姥山的橫空氣勢。天姥山是新昌一邑之主山，據說為道教第十六洞天和第六十福地，該山層峰疊嶂，千態萬狀，蒼然天表。車行到盤旋曲折的陡坡之地，我知道我們已經到了最為險要的會墅嶺。會墅嶺扼天姥山北道口，舊有馬道可攀，今已改為盤山公路。過會墅嶺后行五公里，我們便能望見天姥主峰撥云尖，此峰因山頂常縈繞著裊裊白云，因而得名。停車登山回望，群山為小，不由得生出一種山高我為峰的神采來。

天姥一脈，北有芭蕉、斑竹兩大山（即大尖、細尖）遙遙相對，南至王會、牛牯、萬年諸山蜿蜒俯伏，西南有蓮花峰拜倒腳下。山上有姥姥巖、天姥鷹、天姥饃、蹲牛巖、雞籠巖等。天姥山不僅得名來自‘王母’，而且以高雅文化名山著稱。晉朝前此地為人跡罕至的莽山地區，南朝謝靈運言“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風光綺麗的天姥山，正處于此通道險要地段，名聲大振。謝靈運詩曰：“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還期那可尋？”能使一個閱盡神州名山大川的山水詩人，見了天姥連歸期都忘了，可見天姥之魅力于一斑了。南朝宋元嘉間朝廷聞天姥美名，遣名畫師描摹山狀于白團扇上，供大臣嬪妃賞玩。唐李白、杜甫等追慕前賢高情，留下了《夢游天姥吟留別》、《壯游》等千古絕唱，遂使天姥山成為人們無限向往的人間仙景。我隨意地翻閱著這似畫的景色，不由輕輕地吟起杜甫《壯游》中的句子“越女天下白，鑒湖五月涼。剡溪蘊秀異，欲罷不能忘。歸帆拂天姥，中歲貢舊鄉……”

“萬馬渡未到，我們已然領略了如此秀麗的景色和探尋了瑰麗的文化淵源，我早已感到不虛此行了。”我的另一位朋友黃先生邊駕車邊感嘆道。

車過了儒岙鎮，來到一個叫皇渡橋的地方，拐入了一條機耕路。這條路很是狹窄，對面如駛來一輛同樣的小車，就會很難交會。在這樣的路上車子顛簸得很厲害，駕車人累然乘車人卻是樂，隨著車子的晃悠顛簸，竟顛出了一車的歡笑聲。夫人們不甘寂寞，她們或驚詫于連綿的山巒蒸騰的山嵐，或歡呼于路旁認識或不認識的那些莊稼，比專注于認路開車的我們，更是活躍許多。

沒多久，我們來到一條小溪邊，流水潺潺，水聲淙淙，溪邊山色青黛，間或一些紅紅火火的柿子樹，還有一些青油油的桔子，雖是秋末，卻也給我們一些姹紫嫣紅的感覺來，不由得使我想起了蘇東坡的兩句詩“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正陶醉間，同伴一聲驚呼，原來是前方的路已被前不久的臺風“卡努”給沖毀了。停車一看，原來這路是從溪中壘石砌成的，但現在前路像刀削過的一般，竟削出一段懸崖峭壁來了，遠遠向前望去，被沖毀的路段有三四十米之多。我們在驚嘆臺風“卡努”的威力同時，也只好無奈地泊車步行，用一雙腳去丈量我們的前路，走向我們此行的目的地——萬馬渡。幸好聽朋友趙君介紹，此地離萬馬渡已是不遠，大約只有二三公里路了，這才使大家不至于把前路視為畏途。

一行五人在崎嶇的山間小道上躊躕而行著。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我們走過有幾家農舍的小村莊，眼前便出現了一片奇石陣，有的像牛，有的像羊，小的像鄰家的雞，在微風拂動的樹叢草堆中或隱或現，仔細一看，竟然滿山遍野的都是，像是萬馬遍布山坡，令人嘆為觀止。我以為已經到了萬馬渡了，趙君隨即給予了更正，他說這里不是萬馬渡，不過真正的萬馬渡也已不遠了。我們繼續穿行在田畈和山坡間，一邊觀景一邊行走在田埂一般的山路上，一腳深一腳淺磕磕碰碰地朝前走著，走向我們心中的萬馬渡。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小溪，這條小溪應該是我剛才提到過的那條小溪的上游了，它夾躺在天姥、天臺兩座名山峽谷之間，小溪上分布著大大小小“鵝卵石”形狀的石頭，奇的是這里的“鵝卵石”有的比房舍還大，足有幾千噸重，有的則大如八仙桌，也有千斤之重，更多的則是像大小不一的豬，幾十公斤到幾百公斤不等，擠擠挨挨地堆積在河床上，煞是壯觀。在一塊巨型的鵝卵石上，鐫刻著三個如小方桌大小的紅字——萬馬渡，想必這就是明朝萬歷年間，知縣吳獻辰所刻，因為在整個萬馬渡景區，這是絕無僅有的題刻了。

我抬眼向上游看去，數以萬計的這些“鵝卵石”成群結隊，浩浩蕩蕩，從山崗自上而下，竟蜿蜒三四公里之多。蔚為壯觀，似千軍萬馬，從遠處的山坳上沖將下來，勢不可擋。此時，我耳邊隱約地響起了萬馬奔騰般足以震撼人心的馬蹄聲來了。

我請教這“萬馬渡”名稱的由來，是不是這綿延數公里的巨型“鵝卵石”像萬馬奔騰景象，才冠名于斯的？趙君說我只說對了一半。其實這萬馬渡不光形似，更有神似的一面，那就是每當雨后，山洪奔瀉，沖擊巨石，白浪飛濺，儼如千軍吶喊，形如萬馬奔騰競相爭渡，真可謂氣勢磅礴，想必那才是“萬馬渡”真正的意韻所在。

我不由得陷入了一種想象：在某一天雨后，我站在山坡的巨石上，一手叉腰，一手向前揮著，指揮著滿山遍野的千軍萬馬，嘶喊聲震耳欲聾，可以撼山，可以略城，以排山倒海不可阻擋之勢，向前沖著、沖著……

來到這使人能陶醉于獵奇與野趣之地，讓壓迫及困倦于現代文明社會之中的身心得到了一次放逐，獲得一次升華，我感到不虛此行。

奇哉，萬馬渡！美哉，萬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