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市都有一個最美的側面。
走近一個城市,去捕捉城市的結構元素。街道是城市的經脈,流動著世事滄桑,記錄了城市與時代激蕩的風云;建筑是城市的守望者,注視著眾生的變遷,保守了城市最隱私的秘密;生活在這個城市里的人物更是濃縮了最生動的城市精神。而正是這些城市元素一起構成了一個城市滄桑歷史的橫斷面。
——通過一條街道、一座建筑、一個人物去發現一座城市。
——通過一個細微的入口去探索一座城市的大歷史 大文化格局
或許是中華山歷過于厚重的緣故,中國的城市人多是一副嚴肅的面孔。叩開一扇歷史的邊門,迎接你的就是講不完的金戈鐵馬、帝王將相。
揚州是一個另類,朱自清說:“提起揚州這地名,許多人想到的是出女人的地方。”女人一多,城市便少了紛擾,沒那么多的王候兵家故事,顯得陰柔、平和,也細膩許多。
我們可以這樣述揚州:她是從未定都的“邊野”之城;她是京杭運河的重要節點;她是漕運鹽政的戰略要地;她是商幫經營的商業中心;她是風雅淮揚的煙花之處;她是琴棋詩書的雅致之地;她是才子佳人的風月之地:她是秦淮留香的香艷之地;她是孕育名菜的美食大堂……
揚州就是這樣一個多面的城市。她孕育了鹽商、漕運商道,也孕育了“八怪”的風雅傳奇;她是李白“煙花三月”向往的城市,也擁有杜牧詩中“二十四橋,明月當空”的良辰美景;她是包容天下、九省通衢的商業名城,也是鮮明淮揚文化的中心……發現揚州,您會有太多的意外。當你把她當作一個商業重鎮,她會嫵媚地向您展示她風雅入骨的文化底蘊;當你把她當作一個詩書勝地,她又會帶點狡黠地表達在商言商的商業精明和曾富甲天下的氣度魄力。這種總給人意外的發現就像一次次的艷遇,當你覺得已經了解了揚州,又不斷地會有新的揚州形象出現在你面前,讓你驚喜不已。
揚州真是一個適合艷遇的城市。無論是瘦西湖邊的楊柳依依,還是東圈門里的老巷悠悠,都營造了一個完美的艷遇環境。一個轉身,您就可能遇到唐詩里詠嘆的名橋;一個抬頭,明清的鹽商宅第赫然在目;坐下來,一壺老酒,半盤干絲,和“八怪”論書畫,與秦觀談風月,追憶《廣陵散》的風流——揚州的深處,有著濃濃的雅士風尚。誰能說這種多彩的體驗不是一種艷遇,誰又能說艷遇一定要是香艷的呢?揚州無處沒有驚艷的“艷遇”發生。
于是,一個古代商道、詩書風雅和淮揚文化交融的揚州形象開始清晰起來。她是風華絕代、知書達理、精明持家的大家閨秀;也是小家碧玉、緊鎖深閨、思春戀俗的江南美人兒。只需一個短暫的驚鴻一瞥,你就被她融化了!
東圈門老街:小巷深處的世界中心
肖 泯
就如胡同是北京的年輪,記載著世事變遷;弄堂是上海的經絡,流淌著城市記憶一樣,巷子是最“揚州”的城市結構,
揚州人常說:“巷連巷,巷通巷,大巷里面套小巷。”東西南北,橫豎曲折,在揚州十幾平方公里的老城區里就有500多條巷子。而巷子的大小是不能用長短,而是要用深淺來衡量的。于是也便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說法。在繁華如錦的揚州歷史上,巷子的深淺也是門戶高低的象征,幽幽的巷子盡頭必隱藏著庭院深深的富商名賈之家。
東圈門老街是揚州歷史上商業繁榮時期的核心所在,類似于我們今天的CBD(中央商務區)。明清時期,揚州鹽業繁榮,東圈門老街和周圍的幾條巷子里,不僅鹽商宅第云集,連明清兩代負責鹽貨交易監管的鹽政院和主管交易市場秩序的鹽運司也設在這里。如今面闊三間、青色筒瓦、深色門樓的運司衙門舊址依存,古舊的建筑在今天已顯破敗之態,成了旅游的去處。但在清代,清政府的財政收入有一半來自鹽的稅收,而揚州鹽稅達到了全國鹽稅的一半以上。按照當時中國國民生產總值占全球生產值的32%計算,當時全世界國民生產總值的8%都出自揚州,出自于東圈門里運司衙門所在的這條巷子。根據記載,當時的運司衙門所在街巷的南北各有一座牌坊,分別寫著“民生永賴”和“國計悠關”。一條巷子牽動世界經濟的命脈,這等風流也定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如今的東圈門老街上,忙于鹽貨交易的商貿早已不見蹤影,但青磚灰瓦的長墻,高高的飛檐卻隱隱地張揚著當年揚州鹽商的風流。在東圈門老街旁,有一條巷子名叫安家巷,巷名的由來即是因為清雍正乾隆時期有一位名叫安岐的大鹽商住在巷子西側。但很少人知道,這位名叫安岐,曾富甲一地的鹽商竟然是高麗人。因鹽業生意,安岐攜帶妻眷到了揚州,生意越做越大,最終在揚州定居。這也足以見得當年揚州商業的國際輻射力,而安岐等來自各國,最終定居揚州的商人大概也是今日外商的前身了。
時事變遷,深深的揚州巷子在城市的發展中正一點點地黯淡,但其背后流轉的鹽商記憶卻日益變得珍貴和閃光起來。幽幽深巷里,牽動世界、通達八方的風流早已不再,當年發生在這里的往事也被那爬滿爬墻虎的老墻永遠塵封。

何園:發現揚州的文脈
佩 普
要發現揚州的風雅,可以去尋唐代的“明月夜”,也可以去讀秦觀的長短句,抑或去賞明清石濤,八大山人,“揚州八怪”的書畫。這些非物質的文化遺產是揚州人文風雅的精華,共同鋪就了揚州文化的脈絡。
在今天的揚州城內,古時文人活動的蹤跡大多已被歲月悄然抹去。卻也有一個地方,一直完整地珍藏著這個城市里的傳奇故事和文化驕傲。故事里,有翰林公子何聲灝發奮讀書成就祖孫翰林傳奇的讀書聲;有一代名士何仲呂繼承父親興教辦學遺忘,扶持兩個兒子——兩位美國密歇根大學的洋博士兄弟在上海創辦持志大學的歷史;有何聲潤捐助“鴻船”救生義渡的慈善故事:還有國畫大師黃賓虹與這里結下的長達60年的書畫情緣;更有王承書、何祚庥這一對表姐弟成就一門兩位中科院院士的佳話……
珍藏這些傳奇故事的地方便是何園。這里珍藏著揚州的文脈。
和揚州人多數私人同林的主人一樣,何園的建造者何芷舠也因經營鹽業而發家。他少年得志,官運亨通,暗地里卻捎帶著經營鹽業,擁有巨額財富。何芷舠49歲那年,從湖北漢黃德道臺任上辭官歸隱揚州,投入巨資良材,建造了這一大型私家園林,取名為寄嘯山莊。莊名取自陶淵明《歸去來辭》中的句子:“依南窗以寄敖,登東皋以舒嘯。”表達的是詩人寄情山水田園.不與黑暗官場同流合污的志節情懷。后田園林主人姓何,人們便都習慣叫它何園。
和其他地方的官員、富商多沉湎于酒色不同,古時揚州的鹽商們從來都有崇尚藝術,尊重文人的傳統。某種程度上說,鹽商一直是揚州,文藝發展的贊助商。何園的主人繼承了揚州富商的傳統,花大力氣,不惜財力地搜羅天下風雅佳作。在何園內,不但保留有國內最完整的蘇東坡手書《海市帖》刻石,更有一代畫壇宗師石濤惟一存世的疊石作品——片石山房。
石濤一生鐘情山水,師法自然,從事作畫寫生,一生遍訪名山大川,“搜盡奇峰打草稿”,領悟了大自然的一切生動之態,開創了中國畫壇繪事的風尚。但不為人知的是,石濤不僅是中國畫壇的一代宗師.也還是一位疊石造園的扁手。他在41歲結束云游生涯,僑居揚州后,窮盡多年心力創作了疊石杰作——片石山房。百年過去,何園建成時,主人特意花重金買下片石山房,使之成為何園景觀的一部分得以保留。由于片石山房是石濤大師留在人間的唯一疊石作品,所以歷來被稱作孤本,為人稱道。
在何園山船廳后面的西北角上,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樓,但它卻曾經是何園最風光的建筑。當年何家大公子何聲灝在這里發奮攻讀,從江南鄉試中脫穎而出之后,又一舉闖過會試,殿威、朝考大關,步祖父何俊的后塵;被皇帝欽點翰林,成就了一門祖孫兩翰林的榮耀,也因此給何園留下了這樣一座“翰林公子讀書樓”。讀書樓里簡樸清寒的陳設、威嚴肅穆的家訓利工工整整的試卷,熱烈醒目的捷報陳列在一起,相映成趣,向人們講解著“學而優則仕”的古老真理。至今,來到這里的游客們還都懷著崇敬的心情,希望多沾帶點文氣帶回去。
可令人遺憾的是,在何園建成18年后,已經七十多歲高齡的何芷舠又做出了一個和當初辭官歸隱同樣驚人的決斷:拋棄何園,起錨揚帆,載著全家馳向十里洋場的上海去弄潮。從此,何園的故事走到了終點。

朱自清:揚州最著名的是茶館
默白鷗
“我是揚州人。”朱自清曾經說:“我家跟揚州的關系,大概夠得上古人說的‘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了。現在亡妻生的四個孩子都已自稱為揚州人了;我比他們更算是在揚州長成的,天然更該算是揚州人了。——‘青燈有味是兒時’,其實不止青燈,兒時的一切都是有味的、這樣看,在那兒度過童年就算那兒是故鄉了。所以揚州好也罷:歹也罷,我總該算是揚州人的。”
這是朱自清先生《我是揚州人》的結語,也是揚州人最常拿來介紹朱自清生平的“解說詞”。除此之外,在《揚州的夏日》、《冬天》、《說揚州》、《兒女》、《笑的歷史》、《擇偶記》等多篇作品中,朱自清都曾提及揚州的生活。揚州的水、揚州的船、揚州的吃喝、揚州的船娘都成為作家筆下感懷的記憶。

朱自清在揚州生活了14年。在安樂巷的一個院落里:他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從懵懵懂懂的毛頭小子成長為著名的揚州中學的畢業生,直到考入北京大學才離開了聲州。用作家自己的話說:自己的揚州記憶只剩下些“薄薄的影”,但在具作品里,我們依舊可以發現當時揚州生活的點滴,而他對揚州的舒適生活也是決不吝嗇溢美之詞的。
在作家的印象里,“揚州最著名的是茶館。”而茶館多集中在北門外外一帶,位于一面臨河的下街。當時這里的茶館大多有好聽的名字。像香影廊,綠楊村,紅葉山莊等。所有的茶館生意都極好,不管什么時候去。所有的座位都是滿滿的。客人們喝茶或飲酒,就著五香牛肉、燙干絲、小籠包子、菜包子,菜燒麥,或大快朵頤,或慢慢細品。坐在岸上的茶客們隨意地和河面上穿行而過的船客聊著天,愜意無比。臨走時,客人們將所用茶壺、酒壺,連同裝點心的盤碟、小籠一道拿給茶房算賬,價款一清。直至幾十年后、朱自清憶起揚州的茶館,還會說“揚州的小籠點心實在不錯:我離開揚州,也走過七八處大大小小的地方,還沒有吃過那樣好的點心,這具實是值得惦記的。……這一帶的茶館布置都歷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樓可比。”這種評價中透著作者對揚州茶館生活的眷戀。
身為“揚州人”的朱自清作品中證多次提到梅花嶺和史可法。在辛亥革命前后,朱自清曾陪同父親養病,住在史公祠內一年多。深受史可法精神的影響。后來,在北平生活的朱自清寧死不食美國面粉,身體瘦到只有15公斤,最終在饑寒交迫中去世。這種骨氣也折射出揚州生活對先生的影響,令人不禁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