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本書法集,寫三篇小說
人物周刊:聽說你當年高考時報考的是北京大學?
張保慶:當時第一志愿是北大,第二志愿是北外法語系,后來被第一志愿北大中文系錄取,因為我血壓偏高,他們兩次發電報過來讓我復查。那時候的人們很純啊,現在血壓高算個什么,吃兩片降壓藥下來不就算了,那時候人們從來沒誰想到弄虛作假。老師怕我血壓高,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師騎車帶著我這一個大小伙子,到縣城去復查,兩次血壓都不過關,上北大就不行了。
被北外錄取也是附加了條件,如果血壓高還是錄取不了的。也怪了,后來我干脆什么都不想,吃過午飯就睡覺,思想放松之后,到北外復查血壓過關了。
上大學時,我是北外的保守派頭頭,1965年被取消預備黨員資格,我覺得自己沒錯,一個檢討都沒寫。當時我就想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回老家,后來到部隊農場鍛煉兩年。
“文革”對我人格是個很大考驗。當時,如果我做了檢討,反戈一擊,造反派還準備讓我去做頭頭,不過我不干,很“頑固”。
當時,我對象的父母都在監獄中,我還是堅持,該結婚就結婚。
人物周刊:這么多年的人生選擇中,你有過波動嗎?
張保慶:我的職業選擇都是服從組織安排?!拔母铩焙?,我從天津調到教育部,又被派到法國工作。如果想當官,當時在天津留下可能比后面當的官大,但是我和我夫人就決定不當官了,因為文化大革命我消極過一段時間,不想再干了,太復雜了。后來我們下決心在法國使館干幾年,把外語水平提高提高,以后就從事法語教學、研究、包括翻譯工作。我們在法國工作了五年,大概五分之四的錢都在法國買了唱片、書籍、各種資料,現在家里還擺得滿滿的。
后來又調我回教育部辦公廳工作,我就不愿來,我說我不適合坐辦公廳,結果呢,硬要我來。我有個毛病,一旦我答應去干這個事情了,我決不應付,全力以赴去干,我就是這種人。
人物周刊:法國文學研究這一塊就放下了?
張保慶:放!時間不允許了,因為我1989年到了辦公廳。辦公廳的工作簡直是不分白天黑夜,因為這個我連孩子教育都耽誤了。連星期天都沒有,那你哪還有時間去搞法語?后來當了副部長,恰恰不叫我管外事,叫我管計劃、紀檢、財務、老干局,還有機關黨委。如果管外事的話,我的法語英語都能撿起來的。
人物周刊:你還翻譯了《茶花女》?
張保慶:這本書出的差錯太多了,我很生氣,書印出來后我和誰都沒有提起過。我翻譯得不錯,但是出版社做得很不好。當時我就跟他們說,你出版的時候我來校對。那是我在外事司當副司長的時候,人家約我。因為原來的翻譯不太流利,有點發澀,我和我夫人還有信心把它翻譯得更好一點。最后最不滿意的就是出版得很粗糙,校對漏洞太多。讀者一讀,他不認為是出版的問題,他認為是我翻譯的問題,所以我很生氣,我把出版社大罵了一通。因為《茶花女》是個名著,我既然重譯了,就要把我的特點表現出來。你看,幾乎每一頁都有錯別字。我叫出版社重出版,他又舍不得。
人物周刊:新聞報道中說你你平時愛好挺廣,寫舊體詩,還喜歡書法,書也讀得雜。
張保慶:我讀書很快的,很多書都是一晚上就讀完了。我還愛睡懶覺,都是八點以后吃早飯,吃完早飯有一件事必須干,花一個小時,把所有的報紙雜志瀏覽一遍,上午就看書??磩偝鰜淼男聲?,看人物自傳。詩詞是少不了的,過一段時間就到書店看一看。我是河南人,在一些韻腳上功夫還是不太好。如果不上班,中午大概睡一個小時午覺,然后練字。朋友都是下午來,坐一坐聊聊天。晚上看《新聞聯播》,有好的電視連續劇就看,沒有就回書房練字看書。
我自己偏愛的重點一個是古典詩詞,一個是書法。
人物周刊:聽說您要寫三篇小說?
張保慶:是準備寫小說,寫三篇。
一篇是寫狗的,有很多素材和親身經歷,把文化大革命的一些事反映出來,說做人做事的原則問題,可以寫個中篇。我也很喜歡狗,現在還養一條小哈巴狗,養了一年了。只要我回到家,它就和我行影不離,我干什么都跟著,我寫字它就在桌上趴著。
第二篇小說根據我自己年輕時在部隊的觀察和感受,寫用人的問題。從省級干部寫起,怎么看人、用人、培養人。這本小說出來會很麻煩,會暴露什么樣的人真正能干,領導喜歡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人容易成功。有些小人也得勢了,真正能干的人也不一定成功,所以不是那么理想化,寫出來會揭露官場上的東西。人物原型我都有,很生動,我也有很多感受。但是說歸說,寫出來不太容易。
再寫一個關于母親的。我的母親不簡單,我對母親很尊敬。
人物周刊:你以前寫過小說嗎?
張保慶:中學時就寫過,讀高中時發表過,后來沒怎么寫。寫小說很有意思,我對現在的小說不感冒,我還是想參照傳統寫法。我為什么訂《報刊文摘》?一般評價不錯的紀實小說它都會介紹??墒乾F在都是小題材大寫法,寫內心世界和自我的比較多。我選這個題材,和我個人經歷有關。通過小說批判一下這些東西,張揚一下努力做事要講原則,做人、用人都要講原則。特別是領導在用人上不要有私心,要對人民負責。
人物周刊:2002年教師節前,你為自己剛去世的中學老師田老師,寫了篇6000字文章,署名“抱清”,投給中國青年報
張保慶:本來沒打算寫的,后來聽到老師去世了,忍不住關上門寫出來了。那幾件事都是真實的。1967年,北京高校里最亂的時候,他聽說我挨批,到學校來看我。到處都是批我的大字報,他也不怕,到處找我,我們倆在頤和園淡了一天。他是我這一生僅有的兩位好老師之一。
我現在很坦然,也很安然
人物周刊能談談你的家庭、孩子嗎?張保慶:我有一個老伴,是我大學同學,學法語的。我們是患難夫妻。我的詩集《抱清吟》的那個序,就是我老伴高如峰寫的。她是中央教科所的研究員,今年也退休了,比我小一歲。
還有個女兒,我對她要求很嚴的。她小學初中都是靠自己,高中成績不錯,后來受了點影響,不想上大學。我當時在教育部辦公廳,忙得實在顧不上,后來知道已經晚了。她自己讀了成人本科。她在社會奔波了好幾年,什么工作都干過,我覺得這也是個鍛煉,就叫她好好闖幾年。女婿是北大物理系畢業的,在北大方正:正作,他們現在沒孩子。
我這個家庭很好,我女兒和夫人在為人處世上和我是一致的:可以不當官,但一定要注意人格人品。我夫人是最反對我當官的,早就勸我退下來吧退下來吧。在廉潔自律這方面,她把關比我嚴多了。我自己有個規定,不準到家里談工作,到家里去說不清道不白,容易送點東西什么的。我愛人也不接待,有事到辦公室談。這一點我很自豪,夫人見錢眼開,你就麻煩了。
我和我老伴是患難夫妻。我們那時候談戀愛,純粹就是看重思想好,品質好,哪像現在這樣,盡看表面的東西。文化大革命時,她和我是一派的。我這個人很保守,因為咱從農村來的,從來沒想著高攀,但在這個問題上很嚴肅。因為是一派的,在一起接觸多一些。造反派造謠說她不好,我也不在乎。后來到部隊鍛煉,我的連長很好,他有一次找我說,人家都說你們倆好,真的假的啊。我說沒有,我們倆從來沒談過這個問題。1969年,外交部要調我走。臨走前一天,連長又說,你們倆到底怎么樣啊。我說連長你去問問她有什么意見,如果她沒有意見,我也就沒意見了。連長很熱心,就在我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在他屋里,他把她叫去,我們當面說開了,也就明確關系了。
人物周刊:據說送你到北京上大學時,你父親曾讓你“不貪財色”。
張保慶:這個對我影響很深,不貪財色是過去舊社會做人的根本。我父親是個農民啊,送我去北京上大學,為了省5毛錢,他和我走了幾十里路到縣城。他是農民,沒有多少話講,到了車站,給我一句話“保慶,你也大了,我也沒有什么話要講,但你要記住,這一輩子不要貪財不要貪色。”
這個話從我父親口里講出來,我大吃一驚。這是一個很樸素的教育,我后來越來越感到厲害,你看現在社會上多少高官都栽到這兩個問題上。
人物周刊:回想自己這一生,你覺得幸福不幸福?
張保慶:用四個字比較能夠符合我的心情:“坦然、安然”。坦然,是因為我沒有干虧心事;安然,我能做到今天,也感到滿足了。
至于幸福不幸福,不能籠統說。我這一生過得還充實,家庭也不錯,應該也是滿足了?,F在我哪都不愿去,請客吃飯我一般都回絕了。我那個詩詞書法小天地,一鉆半天,也很好。
為什么不用“幸?!边@個詞呢?我內心確實還有很多憂慮,我說過“憂黨、憂教育、憂自己”。這話是我在“保持先進性教育”活動上講的?!皯n黨”,是指我們黨的生死存亡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不是像一些人想的那樣高枕無憂啊。很多人一天到晚,洋洋得意自吹自擂,沒有看到黨現在存在的問題,很嚴重的問題。只教育別人,自己搞不好也完蛋,假廉潔真廉潔不是裝出來的,好多人都過不了這一關,現在“糖衣炮彈”滿天飛啊,不自律不行。
不要大吃大喝,當官的在吃喝上講排場,真是很低級很庸俗的東西。我們國家貧富差距較大,一頓飯吃掉一個大學生一年的學費,吃掉農民一年的收入?!爸扉T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怎么行呢?我對這個是很厭惡的。心里很反感這些。這些人吃喝花的都是國家的錢,怎么不讓人心寒?
我下去絕對不講排場。當然,當場拒絕人家不高興,我都交代得很清楚,有教育廳人員安排好就行了,我畢竟在教育部做的時間長了,大家知道我不是作假,沒有那種烏七八糟花里胡哨的東西。我到地方去有一條,省長書記出來不出來我不管,但是,我必須要和我們教育廳的干部在一起吃頓飯,這個他們挺高興的。吃個便飯,聊聊天。他們都知道我的個性,不敢亂安排。萬一安排了,我就挖苦他們兩句,告訴他們不要再干了。
我是不作秀的,很少出面,很低調。實際上我一直在說真話,不過都是在教育系統內部講,很多重要的都沒見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