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背了一大包棉花,從鄉下來了。
母親是來給她孫女做棉衣的。還在夏天時,她就惦記起了冬天,一遍一遍地打來電話,催問她孫女的棉衣。
放下包裹,母親就開始了她的工作。她先是使出了我們童年時對付我們的所有手段,盡情地和孫女玩鬧。這個時候,她5歲孫女的臉紅彤彤的,她滿頭白發下的臉,也紅彤彤的。盡情的嬉鬧中,她就完成了對孫女的量體工作。接下來,母親剪裁好布料,鋪上棉花,鄭重地戴上老花鏡。然后,穿針升線,在我們的注視下,細密地縫制起來。
在這樣的情景里,我又看到了昨日的她。那時,她將大把大把的時間,都交給了一年四季的那些衣服。大雪紛飛的時候,母親就做著那些春天的長褲短襪;揮汗如雨的夏天,她卻又在縫制棉衣棉褲。除了下地干活做飯外,她所有的工作就是做衣服。
父親走后,我們也曾反復地勸說母親,讓她來和我們一起住。但她總是一遍遍地說過不慣城里的日子,說她還能勞動,還是在鄉下習慣。我們知道,她其實是覺得自己老了,怕給我們添麻煩。
但母親終究要老的,終究要離我們而去的。那我們,為什么不趁現在,讓她多留下一些關愛給我們呢?
吃過飯后,母親開始做棉衣時,我們開始了游說工作。這次,我們很有把握。
先是女兒。她噘著小嘴,湊到母親跟前說:“奶奶,你不是說我的個子幾天就長出一截嗎?你要是走了,哪天棉衣短了,該怎么辦哪?”
接著是妻子。她說:“每年春天,我就老想著有一條漂亮的坎肩,是手織的那種,媽,我知道你的針線好,就幫我做一條吧。”
最后是我。我露出肩膀的一處斑點,靠近了讓母親看。“媽你看,這是今年夏天讓汗水浸的,要是有小時候你做的那種能吸汗的棉線背心就好了。”
母親臉上有了些意外,她沒想到自己在孩子心中竟然和年輕時一樣重要,她或許在想,因為力己的一時疏忽,讓自己的孩子們有了這么多的不舒服。她皺紋稠密的眼角里,竟有一絲歉疚明顯地滑過。
母親想了一會兒,終于抬起頭,說:“好好,那我住下,不走了。”女兒高興得摟著母親的脖子在她臉上甜甜地親了一下。
母親手里的針線走得更歡快了,她額頭上亮亮的,蕩漾著歡喜和愉悅。
原本一個很犯難的問題居然順利解決了。因為我們讓母親知道,她不是多余的,只有她做的衣服才冬暖夏涼,才最合身,我們誰都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