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支撐

走出民政局時，張妮右手揣著離婚證，左手摸進褲袋：里邊躺著她的乳腺癌確診書!此刻，她心里裝的已不再是絕望，而是絕望后的茫然。

剛剛成為她前夫的那個男人朝她走來，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對她說：“對不起!”

張妮漠然一笑：“沒什么，命里有時終需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自始自終，她沒讓那個男人知道，她已身患重疾。她覺得沒必要用自己的虛弱，去換取別人的同情，更何況是一個背叛她的人。

張妮百無聊賴地回到冰冷的屋子，隨意把自己扔在寬大的床上，仰望空曠的屋頂，耳邊又響起腫瘤醫生的聲音：“如果你現在手術，也許還來得及……”

我為什么要手術?張妮覺得自己找不到活在這個世上的理由了。

躺在床上，她開始昏昏欲睡。突然，“叮呤”一聲，她的手機響了一下。她睜開眼瞄了一下：“寧可讓愛的期望在表白后落空，也不愿讓愛在等待中成為遺憾。我喜歡你!你一直是我人生道路上最溫暖的支撐……”

這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她想，一定是手機的主人按錯了號碼，錯將信息發到了自己的手機上。張妮沒去理會，一個已被愛情遺棄、又即將被生命拋棄的女人，還會有什么期待?

當手機鈴聲再一次將她從昏睡中驚醒時，她很不情愿地抓起手機貼到耳邊。對方是一個陌生的、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對不起，打擾了，我是昨天給你發手機短信的人……”

張妮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昏睡了一整天!心想，這人定是發現短信發錯了，特來向我道歉的吧?于是，她很無所謂地說了聲：“沒什么，不過發錯條信息……”

對方顯然愣了一下，接著又沉默了一會，然后試探著問：“我想，倘若方便的話，我想……請你吃頓便飯……”

張妮略一沉思，居然就同意了，自己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

坐在“曼德夫”西餐廳，望著對面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張妮覺得眼前這位男子，應該是在哪兒見過!

“張妮，還記得我嗎?高中時坐你身后的陳岑。”對面的男人，寬厚而溫暖地望著她。

如果換在以前，張妮根本不會有什么異樣感覺。可現在，她卻突然發現自己盡管表面拒絕陽光，其實冰冷的心里，還是隱藏著一絲對溫暖的渴望。

“對，你就是高中時一直坐我后面的陳岑!”張妮終于想了起來。

“原來你還記得我。”陳岑顯得很興奮。

是的，陳岑。那個不愛說話、平時看上去有點憂郁、上課總打瞌睡、老在睡夢中被老師拎起來回答問題的那個男生!

“怎么這么巧?你發短信竟錯發到老同學手機上了?”張妮笑著說。

“不是錯發，而是專發。”陳岑糾正她。

“專發?”張妮驚訝了。

“是的，還記得我當時坐在你后面的情景嗎?那時我父親正被一場官司纏身。我受影響，對什么都心灰意冷……后來，是你的一番話，讓我感受到了溫暖，給了我戰勝一切困難的支撐……”

張妮實在想不起來，曾經說過一番怎樣的話，竟讓陳岑感念至今?

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盡管在那個背棄她的男人眼里，她已人老珠黃不名一分；可在陳岑眼里，她卻依然是一份溫暖，一份支撐。張妮突然從陳岑身上找回了一種很久沒有過的自信。

張妮染了發，化了妝，脫下灰色外套，開始換上漂亮衣服……雖然她不敢有什么別的奢望，但畢竟也不能令陳岑太失望，讓他發現自己感念的女人，竟會這么窩囊。

她開始接受陳岑的各種約會，看得出，他對她很尊敬。每一次會面，他都坐她對面的位置，自始自終就那么靜靜地、虔誠地望著她。張妮想反正離生命的極限已經不遠，不如多陪陳岑幾天，也算對得起他的青睞。

那天晚上，“芳香閣”依舊迷漫著輕柔的音樂，陳岑端一杯咖啡，正準備喝的時候，忽然停住了：“張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臉色很難看……”

淚，突然不爭氣地滴落下來，因為她看見，陳岑的眼里分明滿含著關切。

“生命屬于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張妮喃喃地說。

“張妮，你怎么了?”陳岑將手里的杯子擱在桌上，第一次越過桌面，伸出右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問。

張妮掏出疾病診斷書，陳岑看了一眼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啊，我一個朋友的妻子，得的也是這種病，手術后效果很好。”

張妮心里突然涌出一份求生的渴望：“如果我也做手術的話，你說，我會好嗎?”

“會的，肯定會好的，你還這么年輕又這么美麗。”陳岑熱切地望著她說。

在陳岑的安排下，張妮很快被送進了省里最好的腫瘤醫院。為了更好地照顧她，陳岑甚至完全放下了公司的工作。可臨進手術室的那一剎那，張妮突然變得惶恐起來：“陳岑，你說，我能活著出來嗎?”

“能的，一定能。”陳岑肯定地望著她說。

六個小時后，張妮被順利推出了手術室。醒來的時候，她看見陳岑趴在自己身邊睡著了。她極想伸手替他披一件衣裳，卻怎么也無法起身，想喊，卻喊不出聲，只好就那么靜靜地望著他那疲憊的臉龐。

接下來，張妮經歷痛苦的化療過程，每次望著落在枕上那大把的頭發，陳岑的鼓勵和關愛便在她心中升起一份溫暖，她便有了一份戰勝疾病的支撐。就這樣，歷經半年的艱苦抗爭，張妮用一只乳房和滿頭青絲作代價，終于換來了健康。

張妮變了，變得越來越開心。一種愛的涌動，正在她心底一點一點開始復蘇……

可她發現，自從她的身體漸漸康復后，陳岑就開始回避她。

她把電話打進他的辦公室，執意要他出來和她一起喝咖啡，他似乎猶豫了一會，終于還是同意了。

“告訴我，為什么躲我?”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開門見山。

他看著她，有點為難：“不是有意躲你，而是因為工作太忙……”

“胡說，以前你的工作就不忙?”淚水在張妮眼眶里打著轉轉，“如果你心里不在乎我，又何必如此煞費苦心地來救我呢?”

“別問這么多了，總之，你記住，你永遠是陳岑心中溫暖的支撐。”說著，他把雙手深深扎進頭發。

“不，我不要聽這些，我只想聽你真真切切對我說一聲你愛我!”張妮的聲音開始變得激動，周圍的眼睛頓時齊刷刷地朝他們掃來。

這時，人群中有個人向他們走來，張妮發現，那人便是曾經勸她手術而她沒有答應的那位腫瘤醫生。

“原來是你們。”腫瘤醫生說。

聽見聲音的陳岑將頭抬起，看了來人一眼，也有些意外：“明簽，是你?”

“我剛好路過此地，怎么樣?你朋友的身體恢復得還可以吧?”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是朋友?”張妮有些疑惑地問他。

“說實話，你得好好感謝陳巖，是他點燃了你重新生活下去的信心啊。”明醫生望著陳妮說。

“對不起，明醫生，你弄錯了，他叫陳岑。”張妮糾正他。

“不，他是陳岑的哥哥陳巖，因為陳岑早在五年前的一次車禍中，眼球受傷，已經雙目失明……陳岑和陳巖是我的一對雙胞胎表弟。”明醫生的話，嚇了張妮一跳。

原來，當年陳岑一直暗戀張妮，卻沒有勇氣當面告訴張妮，后來遇上車禍，就更不敢去追求張妮了。可心里，卻一直把對張妮的愛，當成生活下去的動力。

前不久，陳岑無意中從明簽嘴里得知，張妮患乳腺癌不愿手術后，變得心煩意亂，不吃不喝。他的哥哥陳巖不忍心看著弟弟這樣痛苦，下決心要設法說服張妮。

為了更好地接近張妮，他扮成弟弟……如今，見張妮一切恢復正常，他知道自己沒有再繼續下去的理由，何況，他還有自己幸福的家……

聽完這段故事，張妮的眼早被淚水迷蒙了。

秋去冬來，春暖花開，當張妮頭上的黑發重新長出一輪的時候，人們可以看見，她手臂上常常攙著一位雙目失明的青年。他們漫步在柳岸江邊，輕聲細語。陳岑是幸福的，因為在他心里，張妮永遠是他最溫暖的支撐；而張妮在幸福的間隙，偶爾也會想起陳巖，那個曾一度給過她生活溫暖和生命支撐的人!

（責編/方紅艷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