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跳傘裝,從高空一躍而下,是羅伯·波納迪斯最自由最舒展最愉悅的時刻。
羅伯·波納迪斯是跳傘公司的總經理兼教練,可以說是個傳奇人物,朋友們都親昵地稱他為“波波”。
5月的一個早上,波波把小貨車停在美國康涅狄格州北部艾靈頓小機場降落區附近的草坪上,這天,他要指導辛蒂·海蘭跳傘——海蘭43歲,在康涅狄格州警衛森嚴的州立女子監獄任職,負責輔導艾滋病人。這位中年母親和波波一起跳過兩次傘,表現非常出色。對她來說,高空跳傘或許是擺脫工作壓力的方法。有一次她還帶了自己高空跳傘的錄影帶給犯人看,教她們知道生命不無奇趣。
波波在配備棚內打點傘具,看到海蘭,臉上浮起笑容,喊道:“準備好了嗎?”海蘭笑著揚揚手。隨后的1個小時,他們將實行模擬練習,從1米高的平臺上一架模型飛機的門里跳出來。
這次跳傘的具體程序是:海蘭在3000米高度時穩定姿勢,核對高度計,然后做第一次開傘索觸摸練習;到3000—1800米之間時,再練習兩次,然后再度檢查高度計,揮動雙手表示即將開傘;到了1650米就把降落傘張開。
波波和另一位老牌教練吉姆·歐寇將一左一右在旁協助。兩人都是合格的“加速自由降落”跳傘教練,教過的學員數以百計。跳傘時,他們會一手抓住海蘭腿部的降落傘吊帶,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令她以腹部朝下的弧形姿勢飛行。同時跳傘的還有教練布萊恩·費斯提,他會在數米之外,用頭盔上的攝影機拍攝3人跳傘的全過程。
一架小型飛機停在跑道上,螺旋槳在轉動,波波等4個人魚貫上機。飛到3600米時,海蘭和3位老將來了個跳傘前的擊掌儀式。波波說:“這次跳傘一定十分暢快。”他把門推開子。費斯提先爬出去,雙手抓著飛機翼支柱。波波隨著走到起落架上方的臺階上,海蘭和歐寇也走出來了。
風在他們耳邊怒吼。波波豎起大拇指——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只能用手勢溝通。
這一刻,是海蘭最為喜歡的一刻,先前的恐懼感消失了。她一腳踏向虛空,身體往后一仰,那飛機一下就無影無蹤了。
費斯提開動了攝影機,看著海蘭和教練形成3個弧形。他們墜下的速度開始加快,時速是192千米,一切都非常完美。如果不使用降落傘,大約68秒后便會觸及地面。
約10秒鐘后,到達3000米高度,海蘭核對了一下手腕上的高度計,開始摸傘索。她事前曾反復練習,把手伸到右大腿上方,摸索開啟主傘的鮮橘色傘索。但是這一次,她往后摸傘索時,卻怎么也摸不著。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飛逝。
海蘭再次嘗試,還是沒摸到。于是,波波抓住她的手,引導到開傘索的地方。但當她第三次嘗試時,還是摸不到。
波波望向歐寇,搖搖頭,表示不能放手。
降落到了第37秒,距離地面1650米,海蘭再次摸向開傘索,打算拉索張傘,不料身體失去平衡,瞬間開始翻起筋斗,使3人形成漏斗狀,這是非常危險的狀況。所謂漏斗狀。是指2個或多個跳傘員飛到別人的上方,承托他們的空氣壓力會減小,下墜速度會增加,跳傘員被吸力直牽而下,就像賽車途中,車手緊跟在領先者之后,利用低壓氣流增加速度一樣。
由于空氣承托力驟減,3人2秒鐘之內墜落速度增加到時速272千米!他們在空中翻著筋斗。
混亂中,歐寇和波波拼命想把海蘭弄回腹部朝下的姿勢,以便她拉開降落傘。但海蘭嚇得魂飛魄散,恍如置身攪拌器內,只覺得肘部、膝蓋、雙腳在空中亂撞,耳邊風聲呼嘯,此外一切都不曉得了。
美國跳傘協會規定,學員的降落傘假如未能在600米上空高度張開,教練必須放開學生,張開自己的降落傘。學員身上攜帶的電腦裝置,到了225米上空,就會自動張開備用傘,只是備用傘并非萬無一失。
這一天,波波、歐寇都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他們緊抓著海蘭不斷下墜,已錯過放手的高度。負責攝影的費斯提想,我再不停下來就死定了,而且還會眼睜睜看著朋友摔死。已經到了540米的高度,他抓住傘索,對其他人高喊:“張傘!張傘!”可是狂風吹散了他的聲音。
歐寇身經幾十次類似的漏斗危機,知道經驗豐富的人可以恢復弧形姿勢穩定下來。但海蘭已經慌張失措,他或波波都無法互不碰撞而打開她的降落傘。如果那副6千克重的傘具以目前的速度撞到任何一個人,都很可能把這個人的胳膊、脖子折斷,或把人撞昏。他想,沒有我的話,波波會比較容易拉開她的傘。于是他放開海蘭,在330米的高度張開了自己的降落傘。
現在只剩下了波波了。他與海蘭面對面,終于把海蘭弄回弧形下墜的姿勢。他背朝下望著懷中的海蘭,看見她眼花繚亂的驚恐神態以及上方遼闊的天空。他伸手繞過海蘭臀部,拉動傘索。接著,海蘭身上的備用傘也“霍”地一聲由電腦張開了。
只剩下4秒鐘。波波看著海蘭飄走,她的主傘和備用傘都已張開。可是他自己背部朝下,無法判斷和地面的距離。
只剩下2秒鐘。波波猛然翻身,伸手拉開傘索。
歐寇看著波波直往下墜。他從100多米的高空往下望,感到難以置信:波波還在看海蘭有沒有危險,還在看兩個降落傘有沒有纏在一起。
波波給了海蘭最后一個機會,卻因此失去了拉開自己降落傘的最后機會。費斯提不忍目睹即將發生的那一幕,把頭轉開,攝影機也隨之移開……
波波摔在機場附近的一塊草地上,當場死亡。根據調查,波波身上的降落傘功能正常,只是他因為忙著挽救海蘭,沒有時間把傘張開……
在告別儀式上,有1000多人排隊向波波致敬,直到6個小時后他們才一一散去。海蘭在網絡紀念簿上寫道:“我和家人永遠不會忘記他以及他的勇氣、他的熱情。我在每一片湛藍的天空上,都會看到波波的臉……”
(周笑蘭摘自《世界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