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不同的間斷性思維寫作法
提起林家品,國內文學愛好者大多知道他是“湘軍七小虎”之一。
20世紀90年代,《人民日報》、《文藝報》、《文學報》、《工人日報》、《理論與創作》、《湖南文學史》等幾十家報刊、專著就對林家品及他的作品做過報道、評論、專題論述。迄今,他已有9部長篇、30部中篇、百余個短篇,總計600多萬字的作品問世,還有20萬字的譯著。特別是近幾年來,在中國文學呈低迷狀態的情況下,他卻由花城出版社連續出版了3部長篇小說。以至于有評論家驚訝地說:“在經歷了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文藝創作各種美學思想的彼盛此衰、新世紀思維的激蕩,以及文藝湘軍的幾起幾落,昔日林家品這只‘小虎’,如今倒更像是一位掘進在地層深處的礦工,正在一鍬一鍬地揮動著充滿活力的臂膀……正在生活的縱深處一鍬一鍬地開掘前進,總是不斷地有新的作品爆出來,使你驚異,使你欣喜,使你重新刮目相看。他無疑是當代一位具有巨大爆破力和充沛后續力的作家。”
林家品的確當過礦工。然而,你若和他初次見面,只會覺得他是一位穩重的漢子,顯得文靜、樸實,帶有點書卷氣,如果不和他深談,絕不會想到他曾是一個煤礦工人。他4歲便進入礦山,14歲自立于社會,在煤坪里篩過煤,在加工廠打過鐵,扛過測量標桿,還燒過電焊,修過汽車,干過的工種以十數計……他憑著頑強的毅力刻苦自學,在“文革”時期便拼命地看書。人家因破“四舊”要燒毀的書,他偷偷地撿起,藏起;人家丟在字紙簍里的書,他得到后愛若至寶。他不但看文學方面的書,還愛看歷史、政治、哲學類書。在當知青插隊落戶期間,他白天出工,晚上一面煽火做飯,一面就著火光讀書,一套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被他看得爛熟,許多章節能背下來做故事講。招工重新回到煤礦后,他又自學世界語、日語,當時因為沒有日語書買,他從一位醫生那里借得一本大學日語(理工)教科書,從頭到尾全部抄下來……他在發表了大量作品的同時,未脫產讀電大,并被評為中央電大首屆文科優秀畢業生,本職工作方面也連續15年被評為先進生產(工作)者。1985年,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94年,他榮獲中華全國總工會、國家教育委員會、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國家人事部、勞動部頒發的全國職工自學成才獎。
在林家品的日程表里,除了工作、學習就是創作,他幾乎將所有的業余時間全都放在了學習和寫作上。但他的生活較有規律,從不熬夜,每晚一過11時便準時睡覺,即使是文思如潮,他也要嘎然而止,第二天晚上再接著繼續寫。
林家品之所以能有如此“功夫”,就在于他操練出了一手間斷性思維寫作法。他從不怕打斷寫作的思路。如潮的文思,能被他像蓄水一樣地存蓄于腦海中,待到第二天重新開始時,只須將“閘門”一打開,文思又自然源源而來。休息日,他在家里寫作時,哪怕正巧來了靈感,而單位通知有臨時公事需辦,他也能立即罷筆,辦完公事后接著再來;下班后回到家,他將飯煮在灶上,就開始操筆,寫幾行字,去看一下飯開了沒有,又坐到桌子面前寫。他在寫作時不需要安靜的環境,不怕干擾吵鬧,即使鄰居家的電視開到最高音量,武打片的打鬧聲喧天,對他也毫無影響。這種間斷性思維寫作法,使得他只要一動筆,便自有源源不斷的文思涌來。
不竭的源泉和雄放、奇幻的文思
不拘一格的刻苦自學,為林家品的文學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豐富的生活、社會閱歷和多方面的知識則是保證他筆下“活水”的源泉。他在任《冷水江市民兵史》主編和地方志編輯期間,更是有意搜集了許許多多有關地方史志的資料;在工人報多年的記者生活,使他能廣泛地接觸、了解不斷變化的社會;掛職體驗生活使他能更全面地接觸社會各階層;自費到沿海城市,親身去體驗打工的感受,使他能更真切地了解打工者的生活……所有這一切,為他的創作積累了豐厚而廣博的素材。深厚的積累是他創作的不竭源泉,加上雄放、奇幻的文思,使得林家品不斷超越自我。他的獲中國煤炭部和中國作家協會聯合舉辦的全國第三屆“烏金獎”長篇小說第一名、并獲湖北省第三屆新聞圖書獎的長篇《熱雪》,就是他10多年煤礦生活的積累;全面反映世界銻都錫礦山原始生存與發展的長篇小說《野魂》,則是他在收集大量地方史志資料和稗史、野史的基礎上,對史料進行取舍,選取其中有著深邃內蘊和獨特價值的素材,運用自己的藝術直覺與藝術手法加以展示的結晶。《野魂》出版10年后,還被列入新世紀青少年讀書計劃。雄放、奇幻的文思,則使得林家品的新作不斷超越自我。被評論家稱為“在悲哀中鍛造中華民族的靈魂”的中篇小說《淌血的無名河》,就是他把自己在煤礦的親身經歷、家鄉的歷史、歷史人物、野史、傳說故事、官修方志與民撰村志及當知青時的生活經歷、地理人文背景,都挪到了一個國有大煤礦銀峰嶺下,從而塑造出了一位集民族文化心理結構中的美與丑,善良與邪惡,偉大與狹隘,聰明與狡詐,光明與陰暗于一身的極其復雜的農民形象。其文思之雄放,令人嘆為觀止。
閱讀林家品的小說,你仿佛被帶進一個奇特而又真實的世界,一幕幕生活場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如同站在你面前,他們的悲歡離合,牽動著你的情感,影響你的喜怒哀樂。
林家品的礦山小說,被中國全國總工會認定“為中國工業題材文學創作做出了較大貢獻”。
這是林家品的榮譽,更是生活的賜予。
作家對特殊讀者的責任感
林家品曾寫過一篇揭露山區封建迷信的短篇小說《追魂》,這篇小說發表后不久,他就收到一個讀者的來信。這個讀者說讀了他的《追魂》,要求作家回答這樣一個問題:人死了后到底有沒有魂?這封信字跡潦草,很難辨認。如果換一個人,也許就丟到字紙簍里去了。林家品卻負責地回了一封信,告訴他世界上絕沒有魂,要他萬萬不可亂想,應該堅強起來,面對現實。并說自己愿意成為他的大朋友,有什么想傾訴的,只管來信。很快,這位讀者又來了第二封信,說他父母早就離異,媽媽最近逝世,他和妹妹由嬸嬸撫養。他還是相信世界上有魂,因為他經常夢見媽媽,他還是想和媽媽在一起……林家品又趕忙給他回信,講了一大通夢的成因,勉勵他好好讀書,把對媽媽的想念化為優異的成績……終于,這位讀者的來信漸漸變得話語開朗了。林家品和他的通信一直持續了好多年。這位讀者參加工作后,專門到長沙來看望林家品,表示感謝,說如果沒有他的鼓勵,自己不可能堅持到今天這一步。
1995年的一天,林家品的辦公室突然來了一位不認識的中年女士,這位中年女士向他自我介紹后說,她看過林家品的作品,想請他幫她寫一本自傳,她說她想寫自傳已經有好長時間了,不寫出來不甘心啊,只要出了這本書,就是死了也無怨。并且問出一本書要多少錢,她拿個十幾萬塊錢出來是不成問題的。盡管中年女士出的價錢相當誘人,但林家品并沒有答應她,而是仔細詢問其要寫自傳的真實原因。當他了解到中年女士是因大款丈夫在外嫖賭逍遙,家已經不像個家了,準備花錢請人寫本書,把她的遭遇留到世上后,就丟下孩子到另一個世界清凈去的危險想法后,連忙開導她,勸她不要請人寫書,留著那十幾萬塊錢去過日子,兩口子能和則和,實在不能和的話,離婚時你還能得到一筆財產,完全可以自立,開始一種新的生活……這位女士臨走時,林家品又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她。這位女士回到婁底后,林家品又打電話到她家里去,問她的情況……終于,她沒有出書了,到現在仍然過得不錯。
1996年10月的一個休息日,林家品去山采風,在牛鼻寨半山腰有一家賣蕨芭粉的攤子,在攤子旁忙碌著的是母女倆。那個女孩一聽說作家來了,便要求和林家品合影。這本是一件極平常的事,照完就完了。可林家品卻鄭重地對她說,你還在上學吧,你應該集中精力學習,考上大學。這樣吧,我倆訂一個君子協定,我回去后,保證將合影洗出來寄給你;你呢,向我保證,考取省城的大學!我們以后在長沙見。林家品回到長沙后,將照片洗出來,郵寄給 山的朋友,托朋友將照片送給賣蕨芭粉的女孩……兩年后,林家品在家里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里說,林叔叔,你不記得我了呀?我就是那個在山賣蕨芭粉的女孩呀!你不是說過要我在長沙和你見面嗎?我現在已經考進了湖南商學院……
這樣的故事有很多。林家品認為一個作家應該有責任感,特別是對年輕的一代。因為作家的言行,往往有著意想不到的影響。而他在外地碰到的一些讀者,則讓他感動不已。這些讀者一知道他的名字后,那種熱情和親切,比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突然見面還要熱火。2005年10月,他到一家倒閉的國有煤礦,向一位工人問路時,那位工人把他看了許久,突然說,你是林家品林作家吧,我有你的書呢,書上有你的照片。這位工人把他請到家里,拿出的就是那本寫煤礦的《熱雪》。這位有心的工人讀者,竟然在《熱雪》的扉頁上,粘貼著10多年前《工人日報》發的一篇評論——《從〈野魂〉到〈熱雪〉》
“還債文學”
林家品出生在新寧縣白沙鎮,那里有清澈蜿蜒的扶夷江和巍峨挺拔的金芝嶺,與著名的山風景區相連。
林家品說,他的作品屬于“還債文學”。他所寫的每一部作品,幾乎都是緣于這么一種情愫,即不把它寫出來,就對不起他的生活,對不起他自己,對不起卷進他的生活中的人和事,像欠了一筆債一樣,心里老是不得安寧。而只有寫出來了,心里才坦然無悔。
林家品認為,他的故鄉之美超過了任何一個地方。他的主要的中篇小說都離不開故鄉,如《淌血的無名河》、《接龍寨傳奇》、《結出甜果的酸橙樹》、《不要怪我》等,都是緣于對故鄉的情愫而寫出來的。故鄉,實在是他創作的又一大源泉。所以他也總是對自己的兒子,對后輩們講家鄉的美麗,講家鄉的故事,要他們多回家鄉去看看。他說,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故鄉都不熱愛,他還會真心去愛別的什么嗎?
說到他的“還債文學”,說到他對故鄉的情愫,以他獲得第一屆國際亞洲太平洋戰爭文學獎第一名的《老街的生命》最有代表性。他在這部獲獎小說扉頁“作者的話”中說:《老街的生命》是小說,但書中的主要人物和事件,都是真實的。只是事件發生的某些鄉下地點,因小說結構的需要,做了一些調整而已。那些慘死在日本兵手里的生命,用他們生前的話來說,是“既沒撩日本人,也沒惹日本人”,幾乎沒有被屠殺的起因。但他們就是被集體屠殺了。而集體屠殺的手段,比德寇將猶太人滅絕于毒氣室內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這些被屠殺的鄉民生活在偏僻山區,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人再去提起。不但連墓碑(哪怕是空冢的集體無名墓碑)都找不到一塊,就連新修的家譜中,也最多只有一句:歿于某某年。這段沉重而又讓人心酸乃至令人不能不反思的話,就是他創作《老街的生命》的起因。這個老街,就是他的故鄉——新寧縣白沙鎮。
日寇侵入新寧白沙時,他母親親眼看到就在他家那個盛興齋鋪子后面的菜園子里,7個尚在摘辣椒的婦女被兩個日本兵用刺刀捅死在籬笆上,而其中一個孕婦被日本兵用刺刀挑開肚子,將血淋淋的胎兒戳在刺刀尖上……他母親背著他二哥逃難,躲進一個破廟里時,被一個日本兵用刺刀逼住,母子倆險些喪生……他那當時才10多歲的大哥,兩次被日本兵抓走……往新寧開來的一個整團的國民黨兵到達白沙后,落入了日軍埋伏圈,全部被殺害,日軍不但連一個俘虜都不放過,就連事先進入伏擊圈內被拘禁的百姓也全部殺掉,白沙老街前那日夜流淌的扶夷江,被死尸堵塞……
林家品渾身戰栗,將日寇殘忍的罪行,以藝術的筆法再現出來。他在寫《老街的生命》時,淚水不時奪眶而出……他曾警告過自己,你這是在創作,不是在閱讀,你流什么淚呀?但寫著寫著,他的心又酸了,淚水又流出來了。
他說他含著眼淚完成的這部作品能夠奪冠,能被翻譯成英文在美國出版,能收進新澤西中小學教材,能讓世界讀者和青少年了解日寇對中國老百姓的殘暴罪行,是他完成了自己的一個心愿——告慰故鄉被日寇殘殺的父老鄉親,告慰所有在偏僻的山區被屠殺、被遺忘的人們。
《老街的生命》的獲獎奪冠,讓他加深了一種理念,那就是熱愛和平,熱愛世界,熱愛祖國,熱愛家鄉,熱愛生活,熱愛所有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