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耦齋，中南海里的娛樂場

春耦齋舞會的由來

每逢星期六下午，家在豐澤園附近的孩子們，陸續從育英、育才或師大附中回來。晚飯后，夜幕降臨，呆在家中的他們，就會聽到一陣陣富于節奏感的旋律從不遠處飄來。胡喬木的女兒胡勝利說：“在我們家不用出門，就能聽到春耦齋的音樂。”

曾經隨父母進過舞場的孩子，聽到這樂曲，就知道是舞會開始了。

中共領導機關內組織舞會，可以追溯到延安時期。當時是戰爭環境，領袖們工作很緊張，根據地文化生活又單調，就靠跳舞來調劑一下生活。這種方式，在西柏坡時依然保持著。新中國初創時，緊張工作的情況并沒有出現多少改變，或者說更有甚之。所以，中共領袖和中央辦公廳機關搬進中南海，在緊張的新政協會議籌備、新政府構建之余，仍舊以插空安排舞會的方式，使領袖們松弛一下、運動一下，解除疲勞。

開始是每周一次，也許是考慮到中央領導同志的活動太少，一次舞會的運動量明顯不夠，一段時期以后，就改成了每周安排兩場，分別在周三和周末。

最主要的舞場在春耦齋，這是一座宮苑書齋式的建筑，素雅渾厚，單檐四角攢尖頂，灰墻灰筒瓦，地鋪紫綠石。整個建筑面闊5間，進深3間。室內雖然雕梁紅柱，彩繪飾頂，但因年久失修，漆彩斑駁，已經褪去了當初的富麗。

經歷過延安和西柏坡生活的孩子們，在春耦齋里見到的，有許多熟悉的面孔——中共領袖、秘書和警衛、中直機關的老人。起初擔任伴奏的，都是在延安、西柏坡時就愛在業余時間搗鼓樂器的機關干部。一段時間以后，他們才被更專業的樂手取代。

伴奏者是老的，樂曲也多是老的，有傳統的民族音樂，也有依照根據地的老歌改編的樂曲，例如《雨打芭蕉》、《步步高》、《旱天雷》、《采茶撲蝶》、《花好月圓》、《茉莉花》，還有《瀏陽河》、《南泥灣》、《繡金匾》等等。偶爾，也穿插一兩首外國樂曲，如《送我一支玫瑰花》、《意大利花園》等。由專業樂手取代業余演奏者以后，這類世界著名舞曲比以前多了一些。

業余演奏者很投入，專業樂手水平高，吸引了好些人也來到舞場，卻并不是為了跳舞，而是要欣賞音樂。最典型的，就是胡喬木。

胡喬木夫婦對跳舞都沒有興趣，在春耦齋舞場上，是很難見到胡喬木夫婦蹤影的。但他們也不是絕對不去，有時為了換換腦筋，松弛一下，在靜谷曲徑漫步時，受悠揚的舞曲吸引，踅進春耦齋，聽聽舞曲。后來又增加了一些文藝節目表演，他們也去看一會兒。

守時的朱老總夫婦

舞場上的焦點，是幾位最高領袖和他們的妻子們。所以一追溯起春耦齋的舞會，孩子們就會回憶起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

每次舞會都準時到場，又準時離去的，是朱德夫婦。他們總是在8點15分左右，舞會開始了一會兒后，悄然走進春耦齋。

舞場上的朱老總，常穿一套淺灰色的中山裝，腳上則習慣穿一對黑色軟底布鞋。夫人康克清通常穿一件藍色便服。他們兩人一進舞場，就隨著樂曲起舞，跳得很默契。走著舞步的朱老總臉上總是含著微笑，與他標準像上的笑容一樣。

一曲終了，朱老總才會找一張沙發坐下，已經是60多歲的他，跳幾支曲子就要休息一下。間歇的時候，他會邀舞伴坐在他休息的沙發旁，輕松地聊一會兒。

康克清在休息時，總是安詳地坐在與朱老總相隔幾個位子的椅子上，而不是坐沙發。春耦齋舞場內的椅子，什么樣子的都有，高高低低，有軟有硬，像是從不同單位搜羅來的，也沒有統一的布罩。可見在那個時期，領袖的娛樂場所也沒什么講究。坐在椅子上的康克清，或者和熟人打打招呼、聊聊天，或者笑瞇瞇地看著朱老總“昂首闊步”。

有時，朱老總的鞋帶松開了，康克清馬上會注意到。曲子一間歇，她就走到朱老總身旁蹲下，邊為他系鞋帶邊說：“老總呀，你的鞋帶跳散啦!”系好后，她依舊回到椅子上，笑瞇瞇地看著朱老總跳舞。

每到9點15分左右，康克清就會提醒朱老總，回去休息的時間到了。“好，再跳最后一個。”碰上朱德興致特別高的時候，他會提一點小小的請求。朱老總的最后一個舞跳到曲子終了，便和康克清走向衣帽架，取下衣帽，像來時一樣悄然退場。

劉少奇夫婦跳首、末曲

劉少奇到春耦齋跳舞的時間好像沒個準兒，有時舞會還沒開始，他就和夫人王光美來了；有時則到朱德夫婦走了，他們兩口子才來。后來他們的孩子稍大些以后，有時他們一家同時到場，有時王光美和孩子們來得早些。

到場早時，他們總是面帶微笑，向認識的人點頭致意，和熟人握手寒暄。當樂隊奏起了舞曲，劉少奇都是和夫人王光美共舞第一支曲子。

這一曲舞過之后，王光美就招呼舞場上的其他女同志邀劉少奇跳舞。她自己則到旁觀的人群中，找熟人攀談。跳過幾支曲子后，劉少奇也會找個沙發靠一靠，吸支煙，稍事小憩。和他跳舞的幾個女同志就會圍過來為他點煙、倒茶，等著過一會兒再邀他跳舞。王光美見有那么多女同志等著和劉少奇跳，自己就另覓舞伴跳舞。

有一次，劉少奇夫婦來跳舞時，楊尚昆夫婦也在場。當一曲悅耳的探戈舞曲奏響，楊尚昆夫人李伯釗邀劉少奇跳舞。她是位老文藝工作者，早在瑞金時期，她就和錢壯飛、胡底編寫了話劇《為誰犧牲，為誰打仗》，還擔任過中央蘇區高爾基戲劇學校的校長。抗戰期間，她主辦過晉東南魯迅藝術學校。

他們兩人的舞步與樂曲的節奏非常協調，舞姿也很優美，吸引不少人停下來觀看。看他們跳完這一曲時，在場的人都鼓起掌來。一向較嚴肅的劉少奇，露出微笑向大家招了招手；李伯釗則以她戲劇藝術家的風度，向大家鞠90度的大躬，給舞會平添了幾分歡樂。

在舞場的劉少奇常常是一臉嚴肅，對此連孩子們也發現了。跟著叔叔阿姨們學會了跳舞，一聽到春耦齋的音樂，就忍不住要去湊熱鬧的周秉德，和毛澤東、朱德、劉少奇都跳過舞。她說劉少奇“舞姿很優雅，舞步準確輕快，但是他仿佛不太會笑，話也不太多，臉上總是嚴肅的慈祥，讓人有點距離感。”

劉少奇和王光美的退場，有一個明顯的標志，就是再共同舞一曲。

約10點半鐘時，王光美又請少奇同志跳舞了。有人告訴我，少奇同志快要退場了。因為王光美總是和少奇同志跳第一曲和最后一曲，然后兩人就離場了。我看到王光美同志與毛主席和周總理打招呼，他們都微笑著點頭示意。一曲終了，果然少奇同志和王光美一起走到門口，穿好衣服離開了。

舞姿從容、帥氣的毛澤東

毛澤東一般也是在開場以后才到，但有時他到得很晚，要10點鐘左右才來。

如果樂隊得到毛澤東就要進舞場的通知，音樂就會戛然而止，場內的燈光也會全部亮起來，在場的人就知道是毛澤東要進來了。此刻，人們通常是閃到舞池周邊，等待毛澤東到來后重新起舞。但毛澤東有時并不是來了就跳舞，而是和先到的其他領導人打個招呼，在沙發上坐一會兒。服務人員會立即為他點煙、泡茶，一些女同志會簇擁在沙發旁，等待和他跳舞。

毛澤東的到來，往往能使舞場的氣氛為之一變。這種變化并不表現為外在的場面上的熱烈，而是人們內心的、精神上的變化。正如一位舞會參加者描述的那樣：“舞場的氣氛更活躍、更莊重，滿場的人都興高采烈，都在微笑，但卻聽不到任何嘈雜、喧嘩。”

樂隊為毛澤東奏起的第一支曲子，通常是《瀏陽河》。樂曲響起來，毛主席就帶著圍坐在最靠近他身邊的女同志，步入舞池，四周的人也紛紛隨之下場，舞會漸漸進入高潮。

關于毛澤東的舞姿，我們還是聽聽專業人士和做過毛澤東舞伴的人們的評價吧：

“毛澤東的舞跳得是極其有‘天份’的，他把陜北大秧歌和類似迪斯科中的動作融進了交際舞中。這在50年代的交際舞中，是很少見的，純粹是毛澤東特色。文工隊的舞蹈演員們也曾模仿過毛澤東的動作，卻沒有他來的那么從容、帥氣。”

“主席的四步舞跳得非常嫻熟輕盈，步調活潑多樣。他帶著舞伴時左時右，時進時退，輕松靈活，從不會走錯步踩到對方的腳。有時他走大步，步伐矯健有力，右手還在舞伴的腰背上打拍子；有時跳快四步，他挽著舞伴轉了一圈又一圈，舞姿瀟灑合韻，全不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有時他擺動雙肩或身軀，看得出是故意加大活動量，以達鍛煉之目的，而舞步又都符合樂曲的旋律……”

這些追述的文字，多少讓人感到含著幾許崇敬色彩的修飾。相形之下，孩子們的回憶，則在平鋪直敘中透著率真。他們對舞場上毛澤東的印象更深的是他身材高大，幾乎所有的舞伴都比他矮大半個頭甚至一個頭；另一個就是毛澤東的長腿大步。

汪東興的長女汪延群說：“我幾次去春耦齋，都是和小學的同班同學濤濤在一起。我們坐在一起觀看幾位領袖的舞蹈，分辨曲子是快三、慢三，還是快四、慢四。一次，濤濤問我：‘你看毛主席跳的是幾步舞?’我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一步!’我覺得，不論樂曲怎樣變換，也不論是向前、向后或旋轉，毛澤東都是均勻地一大步、一大步地邁，所以我認為是一步舞。而且他的一步特別大，女舞伴得兩三步才跟得上他。”

舞場上能較和諧地與毛澤東搭檔的，是楊尚昆的夫人李伯釗，她舞姿熟練輕盈，能和毛澤東配合得很好。他們一面跳，一面有說有笑。李伯釗文藝宣傳生涯的起始，就是奉毛澤東之命，到寧都起義的趙博生、董振堂部隊進行慰問演出。她參與創作的第一部話劇，也是受毛澤東一再叮嚀的啟示。因此他們見面，總像老朋友一樣親切。

舞會里的小節目

為了舞會能辦得熱烈活躍一些，而且有好的舞伴能使領導人跳得更盡興些，達到多運動的目的，舞會的組織者想到了從部隊的文工團抽調人員，參加中南海內的舞會。因為是專業的演員，他們除了做舞伴之外，還能表演一些小節目。在舞曲間歇時，他們常常應領導人的要求，各展所長。這又啟發了舞會的籌辦者們，特意安排演員們在跳舞中間穿插一些小節目，這既避免了間歇時場面的冷落，又能讓領導人稍事休息。

毛澤東喜歡聽京劇，而且有較高的欣賞水準，于是京劇演員們被陸續請進中南海。李和曾的《逍遙津》、《四郎探母》，李慧芳的《掩耳盜鈴》，張君秋的《譚記兒》，杜近芳的《女起解》，李世濟的《春秋配》，都在春耦齋里演出過。

在京劇的各色行當中，毛澤東比較喜歡老生戲，對李和曾唱的《空城計》等片段，尤其欣賞。因為戲劇演員就在跟前，他還同李和曾等探討過唱段和唱腔的修改問題。有時，李和曾不能到場演出，舞場的服務員知道毛澤東愛聽李和曾的唱段，就放放他的唱片。

毛澤東聽京戲十分認真，常常隨著唱腔拍打沙發的扶手，晃著頭，嘴里輕哼著唱詞。一次舞會間歇演出的清唱，是京劇《群英會》中的段子，演員唱時，毛澤東也跟著輕聲相和，口型與演員一致，一板一眼皆與唱腔合拍。如果上演的是不熟悉的段子，毛澤東就會事先讓演員把唱詞寫給他，演員表演時，他就一邊看著唱詞一邊聽。因為和演員靠得很近，每個節目演完，毛澤東都要和演員握手致謝。

相聲是適應面更廣、老少咸宜的藝術形式，經常一露幽默的毛澤東也很喜歡聽相聲。侯寶林、郭啟儒、劉寶瑞、郭全寶，后來的馬季等著名相聲演員，多次被邀請到春耦齋來演出。侯寶林回憶說，自己給毛澤東說過150多個相聲段子，其中傳統的段子有100個左右，新創作的有50多個。

毛澤東特別欣賞侯寶林的相聲，聽到高興時，常常朗聲大笑。盡管如此，一般的段子他也就聽一遍。惟獨演《關公戰秦瓊》那次，毛澤東聽完了一遍，又要求侯寶林、郭啟儒再演一遍。顯然，作品對舊社會官僚軍閥不學無術，卻憑借權勢地位發號施令的譏諷，引發了毛澤東的某些聯想。

還有一次。劉寶瑞和郭全寶合說相聲《買猴》，生動形象的表演、風趣善意的諷刺，逗得毛澤東開懷大笑。相聲說完后，兩位演員上前向毛澤東鞠了一躬，毛主席隨即起身和他倆親切握手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