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往事：劉自強兩次救護楊榮國

楊榮國（1907—1978），湖南長沙人，知名中國民主同盟愛國民主人士。

1929年，楊榮國畢業于上海群治大學教育系，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41年至1946年在重慶做黨的統一戰線工作，并任東北大學教授；1946年參加中國民主同盟，同年召開舊政協會議時，擔任民盟和談代表團顧問；1946年至1949年在桂林師范學院任教，一邊從事教學一邊進行地下革命活動；1947年7月至1948年5月在南寧被國民黨政府逮捕；1948年民盟一屆三中全會后，擔任民盟廣西省支部領導成員，民盟中央第一、二、三屆中央委員。解放后，楊榮國曾在湖南大學任教，1953年后調到廣州中山大學，先后在歷史系、哲學系任教。

楊榮國一生著有《中國古代思想史》、《簡明中國思想史》、《簡明中國哲學史》等多部書籍。其中，《中國古代思想史》是他1947年至1948年5月在南寧被捕期間在獄中完成的。當時的獄中環境十分惡劣，然而楊榮國的著作卻得以在獄中完成，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為什么有此奇跡？那是因為被捕期間，楊榮國等人得到了當時國民黨三十一軍一三五師顏僧武師長及其部屬劉自強（該師一○五○團團長）的大力幫助。他們主政南寧后，對楊榮國等被捕人士進行了拯救活動，使他們免遭屠殺厄運。“文革”初期，劉自強更是不顧己難仗義直言，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再次保護了楊榮國。

一

劉自強（1900—1968），湖南平江縣長田鄉佘家嶺人，出身貧農家庭。1916年為擺脫家境貧困，自愿加入湘軍吳尚部當兵。在軍閥混戰中，劉自強作戰勇敢，屢獲升遷，從士兵累升至中校營長。

劉自強是個吃紅薯長大的農家孩子，一次在鄉里看到湘軍席地而坐吃飯，一小木桶冒著熱氣的白米飯，一臉盆熱氣騰騰閃著油光的蔬菜，更為誘人的是有一盆紅白相映的辣椒炒回鍋肉，引得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笑著走過來問他：“想吃么？”他回答：“想！”軍官讓班長盛了一大碗飯給他，說：“吃吧。”劉自強三下兩下將青菜和飯都吃完了，留下幾塊火柴盒般大的豬肉在碗里遲遲不動筷。“干嘛不吃了？”軍官問。“我想帶回家給娘吃。”軍官大受感動，說：“伢子，跟我們走吧，天天都有這樣的飯吃。”就這樣，劉自強成了湘軍隊伍里的一名士兵。（后來，在軍閥交戰中劉自強轉入桂軍三十一軍軍部任上校副員，后編入新編十九師接替姚槐任五六八團團長訓練新兵。在建制調整中編為一三五師一○五○團任上校團長）。正因為青少年時期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使劉自強在軍旅生涯中能經歷艱苦的磨礪，同時還造就了一顆寬厚秉直的心，特別能體量士兵的艱苦。凡是在他的團里當過兵的，沒有一個不說一○五○團的飯是最好吃的。那時當官的大都貪污士兵的伙食費，但貧苦農家出身的劉自強從來不會這樣做，在他的團里，飯管飽，有菜有肉，面黃肌瘦的新兵入營，不到3個月就面泛紅光了。

劉自強在軍旅生涯中得到了鍛煉，造就了他秉直的男兒本性。在幾乎全為新兵建制的新編十九師，劉自強接替姚槐當上了五六八團團長，并在新兵訓練中得以一顯身手。該團隨后改編成一三五師一○五○團，由有“儒將”之稱的南寧人顏僧武任師長。顏很賞識劉自強，特地推薦他到重慶軍官訓練團受訓。在重慶軍官訓練團，蔣介石常循例來訓話，他戎裝佩劍，馬靴刷得雪亮，說：“大家好，大家好。”雙手向天斜伸，手掌連續下壓示意：大家坐，大家坐。他說：“我這個委員長啊，不是個個都像各位那么擁護，共產黨就不說了，就是閻老西（閻錫山）啊，那個西南龍（龍云）啊，雙槍軍啊（指王家烈），李德鄰（李宗仁）等等，我的敵人并不只是共產黨啊……”蔣之意謂：安內并不僅僅是指共產黨，還包含統一軍令、政令啊。

軍官訓練團結業那天，劉自強被叫到侍從室談話。寒暄過后，主任一派親切之意，細問家庭情況，連連說劉同志果然清苦啊。劉說：“為黨國效勞，應該的。”接著主任拿出一張千元大洋支票（按不變價格相當于今天200擔米）給劉，說是委座對袍澤一點關心，并囑咐他回部隊后若發現任何不忠于黨國的人和事都要向他報告。劉自強回到南寧當天便將事情報告了顏僧武。顏領他向李宗仁當面稟告。李問：“劉自強，你打算怎么辦？”劉行了一個軍禮，說：“我當然聽總司令的。”并掏出支票交上。李說：“劉自強，這是委座給你的賞賜，給我干什么！”顏說：“老總要你自己處理，拿去吧。”劉自強這才收下了支票。由此，劉自強深刻體會到官場的可畏，但他覺得做人必須正直，不僅要遵守自己的人生準則，還要維護對他人的信譽。

抗日戰爭期間，劉自強率部參加桂南戰役之欽防阻擊戰、高峰阻擊戰、南寧外圍戰等戰役。1946年劉自強退役，領了一筆退役金在南寧經營“先覺書店”。1947年，老長官顏僧武解甲接替李新俊任南寧綏靖公署專員，力促劉出任副手——上校參謀主任，劉婉辭未獲應允，遂就任此職。

二

1947年，人民解放戰爭進入了戰略進攻階段，解放大軍揮師南下，席卷江南。在風雨飄搖的南寧，學生們因忍受不了國民黨的腐敗統治和高壓政策，提出“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的口號，5月20日，京、滬、蘇、杭等16所專科以上學校的6000余名學生舉行示威游行，遭到國民黨軍警鎮壓，造成了震驚全國的“五·二○”血案。而當時國民黨當局將國立桂林師院改名為南寧師院，接著公布《公教人員待遇調整社會辦法》，大大降低了教職人員的工資和學生的公費待遇，激起了師生們的憤怒和反抗。中共南寧地下黨偕民盟廣西省支部利用這一有利形勢，共同領導和發動南寧、桂林、柳州等學校進步師生開展聲援學生的正義斗爭，舉行“三反”（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游行大示威、罷課等活動。由于游行示威活動是中共地下黨和民盟廣西省支部共同領導的全省性學生運動，在一定范圍內給國民黨當局以沉重的打擊，因而受到了血腥鎮壓，大批共產黨員慘遭屠殺。隨之，廣西省府當局在各地先后逮捕了一批民盟盟員。

是年7月，在南寧師院任教的楊榮國、張畢來教授和學生高言弘等人被捕入獄。8月，民盟中央主席張瀾致函國民黨政府行政院長張群，要求立即釋放廣西各地被捕盟員，但交涉無果。10月，國民黨政府宣布民盟為非法團體。

為營救被捕師生，中央南寧地下黨和民盟南寧分部利用合法的學校學治會、教授會出面，組織成立營救被捕師生委員會，一方面用抗議、談判、交涉、請愿等方式大造輿論，另一方面通過各種社會關系與南寧公署上層聯系。因時任專員的李新俊是反共老手，所以也沒有效果。

不久，南寧綏靖公署換人，由三十一軍一三五師顏僧武師長接任專員，劉自強任參謀主任。主政南寧后，顏、劉兩人就楊榮國一案進行了商量，認定楊等人是共產黨員，但生活待遇方面也盡可能給予優惠。中共南寧地下黨和民盟南寧分部多次通過南寧兩湖（湖南、湖北）會館（今南寧市解放路平等街轉角）關系做劉自強工作，敦請劉自強以桑梓情誼為重保釋楊榮國等3人。民盟盟員、師院教授汪世楷（湖南人）多次到南寧興寧路23號劉宅拜訪，經過多次做工作后，保釋才有了可能。

此后，劉自強先在典獄長程棣之陪同下去看望楊榮國等3人。在看望中，劉自強先用湖南家鄉話和楊榮國說了一些場面上的話，然后暗示楊榮國，南寧公署并未掌握他們的真實身份和情況，只是協助政府調查搞清一些問題。之后，劉自強與顏僧武專員密商：“老蔣眼看是頂不下去了，眼下正是一個向共產黨送人情的機會，是否由我出面當保人，由師座您簽一個意見呈省府結案了吧。時間一拖長，他3人有個好歹，您和我就欠共產黨3條人命了。”其實顏僧武也是思想相當開明之人，對劉自強的提議表示贊成。1948年底他脫離蔣幫，全家定居香港，1951年又舉家離港回桂。這是后話。

在保釋之事明朗之后，劉自強親自到牢房探望了楊榮國等人，并告訴他們保釋有望，不日即可出獄。1948年5月初，經過劉、顏的策劃和推動，省府批準了劉自強的“保釋”呈文，楊榮國、張畢來等獲釋出獄。

楊榮國等人獲釋當天，劉自強親自用車將3人送至南寧公署（原南寧市人民政府舊址），對他們以貴賓相待。

三

楊榮國出獄后繼續在南寧師院任教。1948年10月，民盟廣西省支部派葉生發到香港，向民盟總部匯報工作。根據民盟總部的要求，決定恢復民盟廣西省支部領導小組，由楊榮國、葉生發、梁成業和駐港的周匡人、宋云彬5人負責。1949年初國民黨當局加緊鎮壓革命浪潮，局勢更趨緊張。為避免再遭迫害，4月份，中共南寧師院地下黨和民盟組織決定，讓楊榮國、張畢來、汪世楷、譚丕模等幾位教授離開南寧。

楊案保釋結案后，1948年顏、劉同時離任。顏僧武于1948年底全家定居香港，劉因囊中羞澀未隨顏赴港，在南寧市興寧路23號繼續經營書店至解放。赴港的顏僧武后接受中共南寧地下黨邀請，多次往返南寧，協助做國民黨上層軍政人員的策反工作。

劉自強解放后曾當選為南寧市人大代表，但動亂的年代，劉自強和楊榮國卻受到了不公正地對待。1953年劉自強因“歷史反革命罪”被判管制3年，先在南寧市人民印刷廠，后又到南寧冶煉廠進行勞動改造。1968年“文化大革命”之初，楊榮國被屈打成叛徒，為尋找依據，來自北京的紅衛兵“外調人員”找到劉自強，要他承認楊榮國是叛徒。當時劉自強作為重點批斗對象，正在南寧冶煉廠勞動改造。紅衛兵對劉自強進行多番政策攻心和威逼利誘，要他用實際行動向人民靠攏，在一張證明楊榮國是叛黨的文稿上簽字。他們許諾只要劉一簽字，可立即停止對他的批斗，恢復人身自由和發放全額工資，廠里派車送回家和家人團聚。這是多大的誘惑啊！但劉自強說：“楊榮國等人是否是叛徒可以到公安局查閱檔案。”并拒絕在文稿上簽字。外調“小將”們悻悻走后，工廠革命群眾加強了對“堅持反動立場”的劉自強的批斗和毒打。劉昏倒在地，后送醫院搶救不及死亡。秉性正直的劉自強用生命又一次保護了楊榮國。1986年，劉自強終由南寧市重工業局辦理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