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頗有傳奇色彩的戰爭故事。在古今中外數不勝數的大大小小戰爭中,這個小故事有些例外,似乎令人難以置信,但它確確實實曾發生過。
1944年10月,第二次世界大戰已到了尾聲。德軍節節敗退,盟軍已開始進攻德國本土,轟炸機不斷出動,將成萬噸炸藥傾瀉在被德國占領的比利時、奧地利這些與德國相連的國家的土地上。
在靠近比利時邊境的德國亞爾丁森林里,有間小木屋。小木屋里住著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人稱漢斯奶奶。她丈夫原是守林人,戰爭開始不久被征召到兵工廠做工,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喪生。兒子在前線陣亡,媳婦被盟軍的飛機炸死,現在只剩下她和孫子科爾曼相依為命。祖孫倆躲在森林里,靠半袋面粉和地窖里的8個馬鈴薯苦度時光。森林里幾乎沒有什么聲音,飛禽走獸好像也被可怕的戰爭嚇得不見了影兒,連小鳥也難得嗚叫幾聲。只有漢斯奶奶養的那只惟一的大公雞,每日引頸高叫,否則,真是靜得可怕。而這可怕的寂靜,卻又十分珍貴,因為它總比槍炮聲、廝殺聲、呻吟聲美好啊。在這戰火連天的年代里,漢斯奶奶住的小木屋就成了世外桃源、人間樂土。祖孫倆既滿足又不安、既焦急又留戀地住在森林里打發日子,等待戰爭結束。此時此刻,他們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然而,戰爭是無情的。戰火還是燃燒到大森林邊,槍炮聲不時地透過重重樹枝,隨著一陣陣寒氣,傳進寧靜的小木屋里。
1944年的圣誕節到了。殘酷的戰爭,并未使人們忘記這一神圣歡樂的節日。祖孫倆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商量過節的事兒。他們沒想到,希特勒并沒把過圣誕節放在心上,他的軍隊在戰場上節節敗退,但他不甘心就此失敗。他要作垂死掙扎,妄圖背水一戰,向盟軍反撲。戰斗在這邊境地帶展開。德軍困獸猶斗,盟軍志在必勝,雙方都傷亡慘重,但仍不分勝負,只得以亞爾丁這片森林區為界,各自構筑工事,尋求戰機,再決一死戰。
卻說正當漢斯奶奶跟孫子商量如何過好這凄慘的圣誕節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漢斯奶奶慌忙將蠟燭吹滅,又將孫子摟在懷里。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門上又“篤、篤、篤”地響了幾下。這敲門聲,既含著焦急,又帶有乞求意味。漢斯奶奶將孫子掩在身后,兩手抖抖地將門閂拔下。門一開,只見白茫茫的雪地上,站著兩個頭戴鋼盔的士兵。在他們的身后,還有一個士兵躺在地上。他受了重傷,大腿上的血已染紅了一片雪地。站著的一位士兵,操著聽不懂的語言,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著。漢斯奶奶立刻明白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德國的死敵——兩個美國兵!美國兵不懂德語,漢斯奶奶又不懂英語,相互無法交談。美國兵十分吃力地講著,比劃著。漢斯奶奶靈機一動,用不太熟練的法語問道:“你們是誰?”
幸好,那位受傷的美國兵懂幾句法語。他仰著頭,用斷斷續續的法語說:“老……老媽媽,我……我們是美國……美國士兵。我……我們迷路了……我傷得不輕……希望得到……您的幫助……”
漢斯奶奶彎下腰,問:“我能幫助你們什么呢?”
受傷的美國兵有氣無力地說:“請……請讓我們……我們進屋去……暖暖身子,看在上……上帝的分上……讓……我們包扎……包扎好傷口……我們……不留在這兒……過夜,決不……決不……連累您……”
漢斯奶奶見他傷勢很重,不由產生了惻隱之心。她朝站著的美國兵點點頭:“請吧,請進吧!”
科爾曼從奶奶身后跑出來,跟奶奶一起,將受傷的美國兵扶進屋,讓他坐在椅子上。
受傷的美國兵叫羅杰斯。據他介紹,那大個兒兵叫托尼,黑人士兵叫哈雷爾。他們是美國第一軍的,前天戰斗結束后,跟自己的部隊失散了。他們在森林里亂闖了兩天,饑寒交迫,走投無路,剛才看到這兒的燈光,才來求救的。漢斯奶奶對三個美國兵的遭遇十分同情。但她也十分清楚:同情敵軍、窩藏敵人是要按叛國罪論處的。無論是誰,只要被認定是犯了叛國罪,一個小小的少尉軍官,就可以拔出槍來,將她就地處決。
漢斯奶奶今兒暫且把這些擱在一邊。她想到,今天是耶穌誕生之日,所有的基督教徒,今晚都要歡慶耶穌的誕生,為耶穌而祈禱。在漢斯奶奶看來,天大的事兒,也要等到明天再說,即便是打仗,也不例外。
漢斯奶奶覺得,現在來了客人,這圣誕之夜就該更加熱鬧些。她將僅剩的四支蠟燭全拿出來,一起點亮。頓時,屋子里亮堂多了。
漢斯奶奶卷起袖子忙活起來。她一邊揉面粉準備烙餅,一邊關照孫子:“快去,把赫卡爾抓來殺了……”
赫卡爾就是那只大公雞。大個子托尼沒聽懂老奶奶說什么,但他看得出那神色是要她的孫子幫著干活兒。他放下槍,跟著科爾曼到屋外去殺雞了。黑人士兵哈雷爾也不愿閑著,他站在漢斯奶奶身后,請求吩咐他干點活兒。
經羅杰斯翻譯,漢斯奶奶笑了笑,把他領到地窖前,叫他進去,將僅剩的8個馬鈴薯全拿出來,先洗干凈,再削皮。
殺雞煎餅又煮馬鈴薯,小木屋里頓時熱鬧起來,就連小木屋周圍,似乎也增添了些熱氣,引得樹枝上的鳥兒撲打起翅膀來。
聽見鳥兒的叫聲,托尼不放心。他端起槍出門看看,屋外什么動靜也沒有,他又返身回來。漢斯奶奶已經烙好了餅,她見托尼端著槍,便走過去教訓他:“孩子,今天是圣誕節,快把槍放下!”說著,她將托尼手中的槍丟到了屋角的柴堆上,嘴里還嘰咕著:“快把門關上,別讓寒氣鉆進屋來!現在咱們缺少的就是暖和!”托尼關緊門,幫漢斯奶奶一起布置餐桌。這時,科爾曼正在爐子旁加木柴煮著那只大公雞,熊熊的火光把他那張小臉映得紅彤彤的。
餐桌布置好了,漢斯奶奶正要招呼客人們入座,忽然,又響起了敲門聲。三個美國兵先是一愣,托尼忙著去取槍。漢斯奶奶手一擺:“別動!我是主人,一切有我呢!”漢斯奶奶示意大家坐下,她從容地打開門,站到門外。在她眼前,站著五個德國士兵,一個個背著槍,將漢斯奶奶圍住了。
漢斯奶奶堵著門,鎮定地說:“孩子們,圣誕快樂!”
“圣誕快樂!”帶隊的少尉軍官說,“我們找不到部隊了,能在您這兒休息一下嗎?”
“當然可以!”漢斯奶奶依然擋著門,接著說,“你們不僅可以在這兒休息,還可以在這兒吃一頓熱飯,過上圣誕節!”
五個德國兵已聞到了從屋里飄出來的雞肉香、馬鈴薯香和烙餅的香味兒。他們要進屋去,可漢斯奶奶張開她那干癟的手臂,將他們攔住。她盯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聽著,孩子們,我這兒還有三位客人,他們是外國人。也許你們不會把他們當作朋友,但我們都要過圣誕節。孩子們,看在耶穌的分上,別在這里開槍!”
少尉跨前一步,問:“是美國兵嗎?”
漢斯奶奶神情嚴肅地說:“是的。你聽著!”說著,他又指指另外四個,“你們都聽著。不管是你們還是里面的三個,都可以做我的兒子。今夜,讓我以母親的名義要求你們,忘掉戰爭,過一個祥和的圣誕之夜吧!”
五個德國兵一時呆住了。少尉扭轉頭,對他的伙伴們攤開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漢斯奶奶拍拍手,歡快地說:“好啦,話已經說得夠多的啦。請進吧!把槍放到屋角的柴堆上,我們開始上菜吧!”
五個德國兵恍恍惚惚,一個接一個地進了屋,很聽話地放下武器,緊張地擠在一起。兩個美國兵站起來,朝他們微笑著點點頭。受傷的羅杰斯也想掙扎著站起來敬禮,但被漢斯奶奶按住了:“你受傷了,坐著別動!”
就在美國兵和德國兵既緊張又尷尬的當口,漢斯奶奶卻神態自若。她將兩個美國兵和兩個德國兵并排按在床沿上坐下,然后又騰出一只堆放雜物的長凳,讓另外三個人坐下。
當一個德國兵坐到受傷的羅杰斯身旁時,他端起蠟燭,彎下腰為他檢查傷口。這個德國兵在入伍前,曾在法蘭克福醫學院學習過。他對漢斯奶奶說:“這位先生傷口沒發炎,不過,他失血過多,需要休息和營養。”漢斯奶奶說:“好吧,那就讓他多喝些雞湯吧!”說著,她將一大鍋雞端上了餐桌。小孫子科爾曼手腳麻利地放上刀叉,又在每個士兵面前放了一個馬鈴薯。
10個人圍在一起,不共戴天的仇人仿佛成了一家人。漢斯奶奶開始禱告,士兵們都靜靜地坐著,低著頭,微微地彎下腰,在聽漢斯奶奶的禱詞。
漢斯奶奶說了些祝福的話。客人們眼里噙著淚花,雙手合掌,也在默默地禱告。這種奇特的休戰,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漢斯奶奶一夜未眠,她讓士兵們一個挨一個地躺在床上。她不時地為他們蓋上被子,給爐子里添柴,把小木屋燒得暖和和的。
天快亮時,她叫醒了科爾曼。她讓科爾曼幫著她用兩根竹竿和昨晚剛用過的臺布,扎成了一副擔架。當士兵們紛紛起床,準備告辭時,漢斯奶奶小心翼翼地將羅杰斯扶到了擔架上。客人們各自背起了自己的槍支,站到門外雪地上。德軍少尉打開皮包,摸出一張地圖,指點美國兵該怎樣走回自己的防線,然后,他們互相握手道別。
漢斯奶奶看到眼前的情景,竟泣不成聲,她一邊揉著老花的眼睛,一邊哽咽著說:“孩子們,走吧,上帝保佑你們,都能平安地回到家里,跟你們的父母在一起!”德國兵和美國兵輪番走上來,吻了吻漢斯奶奶的額頭,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漢斯奶奶站在雪地里看著,直到他們都消失在茫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