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令人惋惜的大學校長

一

2005年5月14日，原淮海工學院院長、現宿遷學院副院長王立信被連云港市人民檢察院拘留，同年5月28日被宣布逮捕。2006年初，他被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沒收財產15萬元，從而成為連云港市有史以來被判刑的最高級別干部，同時也是退休后被追究刑事責任的第一高干。

他的被捕，讓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大吃一驚。因為在淮海工學院、在整個連云港市乃至江蘇省教育界，他被公認為是個有能力、有魄力的院長，在他主政的幾年時間里，淮海工學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淮海工學院創辦于1985年，由于偏處蘇北貧窮落后地區，經費一向困難，辦學舉步維艱，有好幾次被管理部門亮黃牌警告。附近一些學校甚至想吞并它，只是因為省里不同意而沒能得手。

王立信上任后，到處籌集資金，大力加強教學設施建設，使淮海工學院的形象一下上了一個臺階。同時，他采取有力措施，吸引高層次人才，不斷有碩士和博士畢業生前來加盟，使淮海工學院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學院面積已達當初的幾十倍，學生人數也已是過去的幾十倍，有近1.6萬人。淮海工學院已成為蘇北地區一枝獨秀的高校。

雖然如此，王立信卻依然住在十幾年前剛來時分給他的小房子里，面積只有50平方米。盡管工學院一次次蓋宿舍，盡管教職工們一次次搬家住大房子，盡管大家都說王院長勞苦功高，完全應該住大一點的房子，但王立信認為大房子可以用來招聘教授、博士，以壯大淮海工學院的實力。至于他，愛人在南京，孩子在國外，單身一人在這里，房子太大是個浪費，因此多少年來一直堅持住在那間小房子里。而且，他的生活要求極其簡單，從不在乎吃美味、穿名牌什么的，也不喜歡應酬。這樣的人，突然因受賄被抓起來了，讓誰能相信？

王立信被捕的消息，過了好幾天才被那些老部下知曉，因為他已于2002年8月從淮海工學院退休。但領導很愛惜他這個人才，他剛辦完退休手續，立即被建立不久的宿遷學院請去當副院長。檢察院是在那里將他抓捕歸案的。他的被捕在全省教育界也引起了極大的震動，有人感情復雜地說：“老王，65歲了，太可惜……“

二

1998年，在踏實工作幾年時間后，王立信當上了淮海工學院院長。

他本來是習慣書齋安靜生活的人，當上院長后，只得遺憾地跟這種生活永別。因為找他的人太多了，這里面有些人他不喜歡，但也無法拒絕。其中最討厭的莫過于那些建筑商，見他當了淮海工學院一把手大權在握，立刻便像狼一樣盯緊了他，見面不到三分鐘便赤裸裸地提出金錢交易，讓他很厭煩。

開始時，王立信很干脆地拒之于千里之外：“我不管這些具體事，你直接參加招標吧?！?/p>

但那些人豈肯罷休，他們像蒼蠅逐血一樣時刻緊盯著他。其中一個是連云港市某建筑公司的經理，他就不信當官的有不愛錢的，堅信遲早一定能攻下這個山頭。為此，他貼緊王立信，幾乎不離左右，把王立信的脾氣、個性乃至家庭情況摸了個滾瓜爛熟。他相信，工夫不負有心人，機會遲早會來的。

機會果然來了：2001年秋，王立信的一個親人生了癌癥，要立即動手術，就指望他救命。但他平時兩袖清風，哪里來這么多錢？一時間，他憂愁得步子都邁不開。也不知通過什么渠道，那個經理迅速得到了這個消息，覺得機不可失。他隨即抓了一把錢，火速來到王立信身邊，把錢塞到他手里。王立信想推辭，他哪里允許：“王院長，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客氣什么，先拿去用吧，等你有錢再還給我不就得了。”

王立信想不拿，但形勢逼人，只好順其自然。當然，他還是堅持原則的。雖然那人捧了一大堆錢給他，但他并不是那種貪得無厭的人，最后只拿了3萬元，基本夠給親人看病的就行了。

從此之后，他對這人的感覺無法阻攔地好了起來，畢竟人家這是雪中送炭哪，換個人哪能這么無私地幫助他？因此在后來建設主教學樓的時候，他再也做不到像過去那樣置身事外了，而是自覺不自覺地幫他說起話來，最終讓他在這個工程中分得一勺羹。

此后兩人不斷交往，越來越發現互相之間非常投緣，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2002年下半年，王立信退休后被宿遷學院聘用，這位經理又跟到宿遷。王立信慷慨地將一個上千萬的工程交給他干，誰知他卻沒這個胃口，資金缺口高達500萬元，他只好哭喪著臉來找王立信。

照規矩，王立信此時完全可以把他推出門去，自己也落得一身干凈和輕松。但他念著雙方深厚的感情，立即伸出手來，扎扎實實地幫助了他一把。他專程回到連云港市，找以前合作過的一個工程隊，把這位小兄弟的情況告訴對方，希望他們幫一把。當然，他王立信不會忘記他們的情意。工程隊深為王院長這種義薄云天的行為所感動，何況他們過去都受過王立信的幫助，將來還要在他手下討活做，豈敢得罪這位活菩薩？因此大筆一揮，就借出了500萬。

為這500萬，王立信也出盡了力。由于工程隊不便直接把錢借給他的這位小兄弟——現在誰資金不緊張，怎能把錢借給競爭對手？王立信便讓他們先將錢打到宿遷學院賬上，然后再讓那個小兄弟跟宿遷學院借錢，終于玉成此事。那位小兄弟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立馬拿出10萬元來，恭恭敬敬地送到王立信手上。這次王立信沒客氣，全部收下，因為他為這件事的確奔波了不少，收這么點實在是小意思。

而他與另一個建筑商的交往，則更是他講感情的表現。因為他本來并不認識那個人，但一個好朋友說那個人很好，他也就屈尊去見了一面。因為那個朋友跟他朝夕相處，這么點要求豈能不滿足？豈知那個經理非常精明，自打跟他認識后，立即就像一張膏藥一樣天天貼在他身上。不僅如此，他還動用領導關系來找他，使他無法拒絕，最后只好把學校圖書館工程讓給他干。

當然，這個經理是個頭腦清醒的人，工程干到一半，他拎了10萬元送給王立信，說是感謝王院長在圖書館工程中的照應。王立信說不要，那經理把錢往他懷里一塞，開車就跑了。王立信沒辦法，只好勉為其難地將錢收下來。

后來，王立信與他的關系一天天近乎起來。2002年五一節，王立信受他邀請，到宜興去玩了一趟。一路上大家無話不談，慢慢地王立信向他說了自己的煩惱：現在南京房價一天上一個臺階，而女兒的住房問題至今還沒解決，讓他很傷腦筋。自己跟著共產黨干了一輩子，把什么都獻出去了，最后卻留下這么個心腹大患，真讓他夜不成寐，食不甘味。

那經理一聽心中暗笑，回到連云港，當天夜里他就提了一口袋10萬元錢送到王立信家里。此時王立信已不像開始時那么嫩了，但也不能不裝一下嫩：“你看，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怎么就放在心上了？”

經理誠懇地說：“哪里呀，侄女的事，我這個做叔叔的不出力誰出力？”當然，他這個力不會白出。后來王立信又幫他弄到了淮海工學院機械教學樓建設工程，那工程量有好幾百萬哪。這位經理又送給他10萬元。這樣至案發前為止，王立信先后收受他一個人的賄賂就達30萬元，相當于他全部受賄額的一小半。

最能體現王立信富有感情的，恐怕是那個老員工的監理公司了。這個老兄原是王立信的部下，他知道王立信講感情，所以在給王立信賣命工作的同時，也毫不客氣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若是王立信不答應，他就拼命地鬧，王立信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開始時，他小孩沒工作，要求王立信在院里給幫助解決。這讓王立信很為難，因為那小孩才?？飘厴I，而淮海工學院怎么說也是所大學，弄個?？粕鷣?，別人怎么說？但那位老先生不管這一切，他只管跟王立信鬧：“王院長，我可從來沒麻煩過你，就這一件事找你，再怎么說，這是我親生孩子，也可以算是你的孩子，你還有什么不能辦的？”

王立信沒辦法，只好千方百計幫他。后來他退休了，這位老兄也退休了，但他又成立了一個監理公司。聽說王立信被聘請到宿遷學院當副院長，而且是常務副院長，便又去找他幫忙。王立信面對這位老部下，不忍拂他面子，明里暗里幫他拉了點事，這位老兄就正兒八經干上了。他也真會賣老資格，事成后只給王立信送了6000元，還振振有詞地說：“你是我老領導，不送不行，送多也不行，就這么多吧。當然，你也不能白拿我這個錢，請你抓緊把我那個監理費催催，我可等著用呢。”鬧得王立信哭笑不得，但不管怎么說，最后還是幫他催款到位。

三

總的說來，王立信這一輩子還是比較順利的。通過兢兢業業的工作，最后當上淮海工學院一把手，堂堂一個正廳級干部，一般人望塵莫及。更讓他備感光彩的是，退休后他又立即作為一個高級人才，被聘請到宿遷學院去當常務副院長。試問在全江蘇省，有幾個人能得到如此隆重的禮遇？

但若說他一直都是順風順水，卻也言過其實。他于1991年到達淮海工學院，本來很快就能大展宏圖，因為據說有關方面將他調來，就是準備讓他接任即將退休的一把手。沒想到這件好事，卻讓一個少不更事的愣頭青給壞了。

說起來那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1992年冬天的一個早晨，寒風凜冽，王立信剛走到辦公樓下，突然沖過來一個青年教師，拿起菜刀就砍他。王立信那時才50來歲，應該還有一把力氣，但他那天就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只是用手保護住要害部位，卻忘了一句古訓：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竟沒跟對方干。若不是周圍同事及時救駕，王立信一條小命幾乎毀在那愣頭青手上。

更氣人的是，當公安機關來調查情況時，那個愣頭青竟昂首闊步地走出來，大模大樣地對公安人員說：“你們別查了，就是我砍的。誰叫他揩我老婆的油，砍他還不是活該！”

此事迅速鬧成軒然大波，一時間在連云港市傳得沸沸揚揚，說什么的都有。幸虧那個愣頭青的女人一口咬死是幫王立信的孩子補習功課，兩人之間的關系是“小蔥拌豆腐——一青二白”，此事才慢慢平息。但縱使如此，王立信也不明不白地坐了好幾年冷板凳，直到1998年才得到重用。

好在后來就一帆風順了，王立信得以大展身手，個人成就及威望一路飆升。因此，他這邊剛退休，那邊就被宿遷學院重金聘用。而且由于院長也是聘任的，不在宿遷學院正常上班，因此王立信實際上就是一把手，可見他是多么地受到信任和重用。

王立信對此當然也很開心，因而到了宿遷學院后也收不住韁繩，繼續幫這個幫那個的忙，一時間公事私事攪和在一起，把一個60多歲的老院長忙得不亦樂乎。但王立信樂于奉獻，因此也就不覺疲勞，反而樂在其中。

但突然有一天，時間在2005年5月間，他的精神一落千丈，再也振奮不起來了：淮海工學院三個中層干部被檢察院逮起來了。

王立信知道，這三個人被捕，對他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因為他們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特別是那個基建處處長，與他關系非常密切。在工程發包過程中，他明里暗里跟他打過不少招呼，讓一些中意的人中標。他一被捕，等于檢察院在他王立信的屁股下燒起了一盆火。

王立信立即采取有效措施，他叫來這個人，退給他1萬元，說我們之間的事至此結束了；又把那個人喊來，也如法炮制地給他1萬元，說我把錢還給你了，希望你不要把我們之間的事再說出去。做完這些后，他還是放心不下，考慮再三，又采取了一個他自認為有用的措施：往廉政賬戶里存進了5萬元，以便萬一檢察院逮到他時，以此搪塞。

此時，這個花甲老人無比后悔：自己堂堂一個院長，每年收入都在近20萬元，本可以安享晚年幸福生活，現在卻為這些事弄得坐臥不寧，真是何必呢？

他雖然費盡心機，但這一天還是到來了。當檢察院的人站在他面前，請他去走一趟時，可憐他半天也站不起來，對“100－1＝0”這道莫名其妙的數學題，算是有了個痛切的認識。在被拘禁期間，王立信的態度還是比較合作的，老實交代了自己的受賄問題，與檢察院掌握的情況基本一致。

問他錢到哪兒去了，他回答幫孩子出國用了些，買房子及裝修用了30多萬。當然，還有部分錢他沒講清楚出路，并對此表示沉默，這讓人們不由得想起那個愣頭青的事來。在淮海工學院，大家對他的評價幾乎是一致的：“王院長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唉?！边@些年，在聲望不斷上升的同時，關于他生活方面的傳聞也不絕于耳，相信在這些方面他也有些不大不小的開支。

2006年1月5日，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判決：判處王立信有期徒刑11年，沒收財產15萬元，扣押并追回贓款人民幣52.5萬余元、美元1.7萬余元和歐元5000余元，沒收并上繳國庫。

王立信嘆了口氣，沮喪地低下頭。此后的10天里，他在法定期限內放棄了上訴，到目前為止，判決已經生效。

一代院長，就這樣隨風而“逝”，真令人扼腕嘆息。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