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西歷1732年,出夏入秋,一陣槍聲,突然在虎門口附近的珠江水面上響起。槍聲響了八下,又戛然而止。一艘停在虎門關前的外洋大船的甲板上站著八名高大魁梧、金發碧眼的洋人軍官,手舉西洋火槍,依次朝天鳴放。另一側,一群綠營兵勇,簇擁著幾個胥役打扮的人物,剛剛上了這條外洋巨船。
這是外洋船的慣例,鳴槍歡迎粵海關虎門口的官吏按例上船檢查。雍正年間,西洋大船前來廣州貿易者,每年有近二十條之多。外洋船到,先泊于澳門外的洋面上,派人前往澳門前山寨的海關關口投訊,并延請海關衙門的引水兩名,其中一名上船引航,另一名則駕快船,先行至虎門口稟報來船的情況。
虎門地勢獨特,兩側山頭虎踞,仿佛是老虎的兩顆牙齒,攔住珠江水域。既為海防天險,朝廷向來駐有一協綠營水師,由一名協統,領左右各一營,兵勇數百,進行守衛;粵海關同時設虎門關口,外船到虎門,必拋錨等待,由虎門口的海關胥役,在綠營的護衛下,清點船上的人員刀劍槍炮,逐一登記造冊。檢查畢,大船過虎門,泊于十數里外的黃埔錨地。
引水來報,這條船在前山寨投訊,自稱來自瑞典國,系首次來廣州;領船前來的洋人首席大班,叫做柯林#8226;坎貝爾(Colin Campbell),卻在雍正四年來廣州做過貿易,所以也懂得前后規矩。果然,那艘自稱為瑞典國的外洋船離虎門關不遠,就拋錨等待檢查;海關胥役上船,又鳴槍八響歡迎;看上去,他們和英咭利國、法蘭西國、紅毛(荷蘭)國的其他西洋貿易船,沒有什么區別。
大船上的洋人,這時都上了甲板。這些洋人顯然是第一次來廣州,大都環顧四周,眼神中透著新鮮和詫異。那些洋人大多個子高大,頭發金黃,臉膛兒很紅,似乎也有點靦腆。為首的大班坎貝爾,則粗壯胖大,說話和做手勢十分夸張。坎貝爾顯然對胥役的套路,十分熟悉,故在胥役們清點之前,就命人端來一個茶盤,茶盤里面放有茶水,角上一塊紅布,包了幾塊銀洋。
銀洋進了口袋,為首的胥役,用洋涇浜英語客氣地和坎貝爾寒暄起來,其他幾個胥役,就開始清點人員槍炮數量。瑞典船人數將近一百,火炮二十門,火槍也有不少支,清點造冊,也花了少半晌工夫。坎貝爾耐著性子,等到清點結束,又命人給胥役和兵勇,送上四瓶洋酒,算是感謝檢查順利結束。緊接著又是一陣槍聲,同樣是八響,歡送海關胥役和兵勇下船。官兵們帶走了引水,卻在船上留下了兩名胥役。
這條船懸掛藍底黃十字國旗,船名是“瑞典的弗雷德里克”(Fridericus Rex Sueciae)。彼時來廣東的外洋船甚多,船名固然是繁復異常,旗號也有七八國之多;當地人為了易于辨別,大都按照旗號之顏色和形狀,予以區別。比如奧地利,稱為雙鷹國,丹麥稱為黃旗國。瑞典國旗以大幅藍色為底,自雍正十年以后,幾乎每年都有外洋船前來貿易,當地人即稱之為“藍旗國”。
這條藍旗國的外洋大船,是年陽歷2月9日,自瑞典港口哥德堡啟航,經過半年的航行,堪堪于8月底,到了南中國海澳門一帶的水域。從哥德堡到澳門附近,歷時半年,尚算順風順水,靠的是強勁的信風,這個季節,正好由西向東。8月28日,船到澳門西南幾十海里的地方,看到了一條正在航行中的中國帆船。外洋船上的大班、軍官和船員們,都十分興奮。好比是長途跋涉之人,在到達目的地之前,遇上了可以問路之人。
首席大班坎貝爾命令升起英咭利國的米字旗。想來他是考慮到瑞典國的外洋船首次來中國,這藍底黃十字的國旗,對于中國的海員一定十分陌生,甚至會把他們嚇跑。而英國船來廣州貿易已歷40多年,這幅米字旗已經為中國人所熟知。坎貝爾同時命令船上的第二大班布朗(Brown)先生,帶人坐舢板靠近這條中國帆船,前去了解澳門的方向和距離……
船過虎門口,經過檢點人數、刀劍、槍炮和帶來的貨物,這條來自瑞典的遠洋大木船,終于駛入了珠江水域。同時,虎門口的海關,立即將檢查的情況,派遣胥役一名,騎快馬從陸路趕往廣州通報海關監督衙門。正因為如此,廣州和外洋船相關的那些人,包括官府、商人和已經到達的洋人們,才能立即得到消息:又一條歐洲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