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對華經貿戰略將長期保持“兩面性”——既強調“中國經濟發展機遇論”,又配合政治需要宣揚“中國經濟威脅論”;既發展對華經貿合作,又控制先進技術轉讓。
“合作+競爭”將是今后中日經貿合作的核心關系,這就決定了中日經貿合作將在矛盾和沖突中向前推進的大趨勢。
受日本首相小泉一再參拜靖國神社的影響,近年來,中日兩國政治關系滑向低谷,兩國的經貿合作也出現“趨冷”跡象。2004年,日本失去保持了11年的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的地位,中國對日貿易額占中國外貿總額的比重也由1985年的23.6%降至14.5%。2005年1月~10月,中國與歐盟、美國、韓國、東盟等主要貿易伙伴的貿易額分別增長了24.1%、26.2%、25.4%和24.4%,而與日本的貿易額增幅僅為10.4%;同期,日本對華投資實際金額同比僅增長2.03%,而投資項目數量同比則下降5.63%。
對“政冷經涼”不以為然
有人對中日間的“政冷經涼”不以為然,認為不必“夸大”政治對經濟的影響。其主要觀點有四:
一,資本主要是遵循市場原理和規律進行流動,企業追求的是市場和利潤的最大化。中日經貿關系不會到“政冷經涼”的地步;如果有一天中日經貿關系變冷,也未必是政治因素所致,而可能是因為中國的投資吸引力下降。支持這種觀點的一個較有力的佐證便是:近年來臺灣企業對中國大陸的投資并未因為兩岸關系的緊張而降溫。
二,單純的政治因素并不能吸引日本企業前往投資。如,盡管印度和東南亞國家積極爭取日本的投資,但日本企業考慮更多的還是經濟層面的利益,而不是從政治層面決定是否投資。印度等國在人力資源、勞動力成本、政府效率和廉潔度、優惠政策及基礎設施等吸引外資的軟、硬件方面都有待提高。
三,日本企業對亞洲地區的投資目標是立足于中國、輻射整個東亞經濟體這個巨大的區域市場。
四,日本市場離不開中國。許多日本品牌的產品實為“中國制造”:從日本人身上穿的衣服、手里拿的數碼相機,到制造業生產用的原料等,日本市場上的諸多商品都來自于中國。
這些觀點似乎不無道理。一般情況下,“企業向賺錢的地方投資,資本根據自己的需要來決定其流向”。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日本政府極力反對本國企業到中國投資,但并未能阻擋住日本產業向中國梯度轉移的步伐。中國巨大的市場、質優價廉的勞動力和不斷完善的基礎設施,吸引著具有戰略眼光的日本企業不斷擴大對華投資。然而,在世界政治和經濟格局發生巨大變化、中日兩國經濟實力此消彼長的今天,中日關系難以“政經分離”。
政經互動是必然
在當今世界新格局、新秩序的建設進程中,以科技為先導、以經濟為基礎的綜合國力競爭決定著各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和利益。世界各國都將發展經濟作為本國政治和對外戰略的重點,各國的經貿政策也服務于本國的“國家利益”,體現本國政治和外交的理念。
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對日本是威脅還是機遇成了日本各界關注的話題。中國加入WTO后市場進一步開放,日本等周邊國家從中國經濟增長中受益。2002年亞洲博鰲論壇期間,小泉首次以政府首腦身份明確:中國經濟發展是機遇而不是威脅。2002年年底日本外交智庫提交的《21世紀日本外交戰略報告》強調,應“汲取中國經濟活力”,探求“共生共存道路”。《日本2003年度制造業白皮書》分析,未來五年日本對華制造業投資繼續保持增長,中國作為日本制造基地和銷售市場的地位將進一步提升。這些都表明,日本對華的經濟政策受其政治策略影響。
但另一方面,日本政府對中國經濟的定位開始發生重大變化,中國已從日本的經濟援助對象成為重要的經濟伙伴。日本強化競爭手段,壓縮對華幫扶政策,平抑中國經濟競爭力,加快對中國崛起“預防”政策的布局。在持續26年后,自2001年起日本政府大幅削減對華日元貸款,2003年度對華貸款總額降至1000億日元,較2000年度高峰時(2143億日元)下降一半以上。2002年,日本率先提出人民幣升值論,宣揚中國輸出通貨緊縮,聯合美國等干預中國匯率政策。中日貿易摩擦由大蔥、香菇、藺草三種農產品向勞動力成本等制度性、結構性沖突轉型。日本對華經濟政策的意圖就是加緊從制度上遏制中國崛起,以削弱中國勞動力成本等長期要素的優勢。由此看來,日本對華經貿政策具有典型的“政經互動”特征。
對華投資戰略明顯變化
基于“中國經濟發展是機遇”的政策定位,2003年,日本對華投資戰略明顯發生變化:投資項目規模擴大,汽車、鋼鐵等大項目不斷涌現;投資技術水平不斷提高,IT、數碼等與日本國內技術同步產業的投資增加;投資產業關聯度提升,制造業帶動非制造業、大企業帶動中小企業、核心產業帶動周邊產業,產業轉移呈現模塊化、集群化勢頭。日本企業以中國生產和銷售為依托,最大限度利用中國市場機遇和生產加工優勢,提高日本商品銷售份額,構建日本企業全球戰略平臺;汲取中國經濟增長的效果,推動日本經濟再生,推動日本企業開展新一輪全球擴張。
但同時,為保持日本的技術優勢,避免來自中國等新興市場國家的全面生產替代,日本政府提出了“技術立國”和“知識產權保護立國”戰略,強調保護知識產權。日本制定《技術流出防止指針》,修改《種苗法》,防止先進技術和農產品優良品種流失海外。日本政府密切關注中國企業在日發展動向,對中國企業并購日本企業及相應可能獲取日本技術高度警惕。在數碼相機、DVD、汽車商標等領域,日本頻繁對中國企業發起侵權訴訟。日本希望通過掌握技術門檻來抵消“中國制造”的價格優勢,繼續保持對中國的技術優勢和競爭力。此外,在加工食品和農產品領域,日本提高了檢疫標準和準入條件,防止中國產品大量進口而沖擊日本市場。
不難看出,日本對華貿易投資政策是其對華政治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并隨其對華政治策略而進行相應調整。
不能同日而語
近年來,中國大陸與臺灣的經貿關系不斷加深,兩岸貿易額持續高速增長,且大陸對臺灣長期保持高額逆差。2004年,兩岸貿易額為783.2億美元,增長34.2%,其中大陸自臺灣進口647.8億美元,增長31.2%,大陸逆差為512.3億美元。2005年1月~10月,大陸貿易逆差高達464.2億美元。這既是大陸同胞對臺灣同胞“血濃于水”親情的體現,也是通過兩岸經濟的融合促進祖國統一大業政策的體現。然而,對于中國人民來說,中日關系中非但不存在“血濃于水”的親情,而且還有對累累血債的慘痛記憶。在日本領導人不斷揭開中國人民心頭上的傷疤并在上面撒鹽的情況下,中日經貿關系持續高速發展顯然是不可能的。
來自中國民間的抵制
2005年4月,在中國多個地區爆發了較大規模的自發性反日游行,這是近十年來中國國內爆發的為數不多的針對外國對華政策的群眾性游行之一。青年知識分子是這次游行活動的主要發起者和參與者。這些人多出生于中日簽訂友好條約以后,自幼在電視上看日本產品的廣告、使用日本產品、看日本的動畫片,有較強的自我獨立思考能力和判斷能力,并不是像日本媒體所說的是“接受中國政府的反日教育長大的一代”。這些人是未來中國的中堅力量,是未來中國內外政策的制定者和執行者,他們的反日情緒會對今后中日經貿關系和政治關系的走向產生影響。此外,任何一個國家的執政者都不能忽視本國國民的意志,其政治、外交、經貿政策要體現和維護民意,中國政府當然也不例外。面對國內不斷高漲的反日情緒,中國領導人不可能將京滬高速鐵路建設這樣重大的工程項目交給日本人承建。與2002年、2003年日本對華投資重大項目紛至沓來的情景相比,2005年日本對華投資重大項目寥寥無幾,這不能不說是“政冷”制約了雙邊經貿合作的結果。
日本政壇右傾可能長期化
不久前,小泉表示將支持著名鷹派人物安倍晉三出任自民黨總裁和后任首相。作為曾被列為甲級戰犯的日本前首相岸信介的后人、日本未來右翼政治勢力領袖的安倍晉三,在上臺后無疑將繼續堅持其鷹派路線和作風,以維持自身和自民黨的支持率。日本政壇長期右傾化將對未來的中日政治和經貿關系產生深遠的影響。
2000年度~2004年度,日本政府對華日元貸款急劇減少近60%,但同時卻大幅增加對印度和東盟的日元貸款。2005年12月13日,小泉在吉隆坡與東盟各國首腦發表了題為“深化并擴大日本—東盟戰略性合作伙伴關系”的共同聲明,表示雙方將基于平等立場,共同致力于地區的和平、安全與繁榮。這是日本首次表示將以“對等”的立場來處理日本與東盟的關系。小泉還表示,日本在向東盟提供了1.35億美元用于反恐及抗擊禽流感等的基礎上,還將通過東盟開發基金等向東盟提供總額約75億日元的新財政援助。
日本積極參與東亞區域合作是日本21世紀謀求政治經濟大國地位的戰略舉措之一。隨著日本全面啟動并加快FTA/EPA(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談判進程,其政治經濟大國色彩趨于濃重,經濟外交行為更傾向于擴大日本的對外影響力,提升它在亞洲地區和國際事務中的作用,拉住印度和東盟制衡中國,滿足其與歐美平起平坐的愿望。這將給亞洲區域經濟關系的調整和國際產業分工的建立帶來影響,對我國營造長期穩定、協調發展的周邊經貿環境提出挑戰,增加了中國與東盟經濟合作的難度,也成為中國與地區多邊經濟合作的主要障礙。中日兩國在政治方面缺乏互信,勢必會影響東亞經濟合作的順利進展,“東亞經濟體巨大區域市場”的形成必然要克服政治和經濟上的諸多障礙。目前,日本企業對華經營投資戰略多側重于擴大在華市場銷售份額,而“立足于中國市場、輻射整個東亞區域市場”尚需時日。
把握中日經貿關系發展方向
近年來日本媒體上頻頻出現“中國市場風險論”,呼吁日本企業和日本國民減少對中國市場和中國產品的依賴。2004年和2005年,日本經濟產業省發布的《日本通商白皮書》中均呼吁日本企業在對華投資時要注意減少高新技術的流失;重視中國市場的投資經營風險,減少對中國市場的依賴性;注重投資市場的多元化,向具有增長潛力的越南等新興市場轉移,分散投資風險;注重日本市場的深度開發;等等。2003年起佳能率先將高端產品的生產由中國撤回國內,日立等家電企業將新設高端等離子彩電生產廠放在國內。日本農水省穩步推進農業改革,提升農產品自給率,減少進口。
鴉片戰爭以來尤其是戰后60年來,中國首次以“伙伴+對手”的身份進入日本的戰略視野。分析近三年來日本對華經貿戰略調整內容可以看出,互惠互利、平等合作主要是經濟發展規律的自然推動,是經濟全球化深化的必然結果,而日本政府更側重于把握中國經濟崛起對日本的影響,加強應對競爭的制度建設,及早準備與中國進行競爭。日本對華經貿戰略將長期保持“兩面性”——既強調“中國經濟發展機遇論”,又配合政治需要宣揚“中國經濟威脅論”;既發展對華經貿合作,又控制先進技術轉讓?!昂献鳎偁帯睂⑹墙窈笾腥战涃Q合作的核心關系,這就決定了中日經貿合作將在矛盾和沖突中向前推進的大趨勢。
分析中日經貿關系走勢時,必須從東亞、亞洲乃至全球經濟合作戰略的角度,全面、充分地認識中日間的新型競爭關系,必須跳出經貿看經貿的局限,要站在全方位的中日關系的高度考慮和制定中日經貿發展戰略。要“顧大局、求發展、謀共贏”,提升中日經貿合作的質量和水平,用發展推動兩國政治經濟領域的矛盾和摩擦的解決。要加強經濟、貿易和投資等領域應對摩擦的能力和制度建設,在競爭和沖突中保持主動。在發展與日本經貿合作的同時,加強與周邊的經貿合作,把握亞洲經貿合作的主動權。
“政冷經涼”不符合中日兩國長遠的根本利益。在兩國經貿往來日益密切、年貿易額突破1600億美元的今天,“抵制日貨”是過于簡單化的做法。當然,良好的政治關系是雙邊經貿發展的必要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