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山空回

宣統年間，有藥農覓得一寶山，遍地金玉，巨若磐石。世之人爭相采焉。

眾所周知，X大學的教學是獨一無二的。每個X大的畢業生都能把四書五經倒背如流，能在幾分鐘內證明“哥德巴赫猜想”，他們通曉各國語言，懂得宇宙黑洞的奧秘……自然， 進入X大念書成了所有學子的夢想，考生們都義無反顧地在第一志愿欄里填寫“X大”。

十二年寒窗，我終于跨進了這所眾人矚目的學府。

山勢險峻，相持而行。待歸，皆懷抱巨石，行數里，有墜崖而亡者。余人見之，棄寶而歸。仍有數人，攜寶慎行之。

X大緊張的學習生活簡直讓人抓狂。每當我來到教學樓后的小河邊，看著支離破碎的黃昏跌在河面上，摔得粉身碎骨，便有一種郁悒隨著金光蕩漾開來，無聲無息。

這條河里曾經養過許多蝌蚪，每到夜里蛙聲喧囂。學生們從河里撈起蛙卵，帶到實驗室里解剖。如今只有些透明的小蝦，抽搐般地游著，一陣痙攣，便把自己彈出好遠。據說，上一屆有一位學姐，辛辛苦苦靠關系和金錢上了X大，在解剖了78次蛙卵均告失敗后，終于患了癔癥。從此見不得青蛙，一見就舉了菜刀，見人便砍，說是要做人工受精。此后，學校便改用蝦卵解剖——我以為這并沒有什么不同，而且更加可怕。眾所周知，蝦卵要比蛙卵小得多。從此我開始有一種恐懼，害怕某一天自己也會患上癔癥。

恐懼終于蔓延到整個校園，大家都惶惶不可終日。在這樣的氛圍中，惟一的辦法就是作弊：學生們直接從河里打撈小蝦交給老師，說這是把β蝦的細胞核植入π蝦的卵細胞內所得的克隆蝦。末了還不忘來一句，“瞧，和β蝦多像啊！”老師們笑吟吟地點頭，裝作對此渾然不知。于是，X大的好學精神隨著恐懼一起土崩瓦解，學風開始敗壞。

隔壁班有一位高材生，對這種行徑甚為反感。從小X大就是他夢中的天堂，他行路的明燈。他夜以繼日地在實驗室里研制克隆蝦，原本褐色的皮膚因長期不見陽光而變得蒼白浮腫。女生A對他的專注甚是著迷，她常常把手持解剖刀、面有菜色的高材生想像成16世紀的佩劍騎士。而她，則是在夕陽下守望他的公主。

她的騎士在第79次失敗之后，也出現了癔癥的跡象。他時常揮舞著解剖刀，高唱《歡樂頌》。A為此寢食難安，直到我說“他想要的只是把培養皿里的卵變成小蝦”。第二天，實驗室門口出現了一位白衣女子，向正在實驗室里高歌的高材生宣告：“午餐后會有小蝦出現”——像偉大的先知一般。午餐之后，培養皿內果真出現了一只小蝦，欣喜若狂的高材生沒有發現他的蝦卵還靜靜地沉在污濁的皿底。

從此，高材生被認定是高材生，因為只有他的蝦是在培養皿里誕生的。不久，大家在渾渾噩噩中畢業了。作弊帶走了癔癥，卻也帶走了我們所有本該擁有的知識。

達市，或寶山空回，或攜金懷玉。而時逢亂世，狼煙不絕，金玉皆為糞土。是不及空回者也。

畢業后，A作了一名文員，并和高材生結了婚。高材生始終沒有去工作——他認為工作不能發揮他的才能，于是整天在家搗鼓自己的發明。為此A幾乎天天與他吵架，最后抖出了幾年前的舊事：“你有完沒完？當初要不是我救你，你早進精神病院啦！這樣下去可不行！離婚——”

A和高材生離婚了。高材生仍在不懈地搗鼓那些零件。直到有一天，他發明出一只會抓賊的機器鼠，才放下手中的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一日山間大火，玉石俱焚，不可復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