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呵/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余光中《鄉愁》
鄉愁可能是人類最意味深長,也最幽深凄楚的一種情感了。鄉愁是一個永恒的文學主題,在古典詩歌中,抒發鄉愁的名句比比皆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不知何人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這種種不同的傾訴,實際上都是為了同一種表達:鄉土情結。
鄉土情結應該是人類最古老的情結,也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愿與大地共存亡的情結。人是不能離開大地而生存的,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故鄉,每個人的故鄉都是他生命中難以割舍的一部分。無論這故鄉是實在的,還是象征性的;在咫尺,還是在天涯;是貧瘠,還是豐饒……當一個人的故鄉淪陷的時候,當一個人成為一個流浪者的時候,那種椎心擊髓的痛苦,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真正明白。無論你平時有多么堅強,多么豁達,每當殘陽如血,或是月明風清,那隱忍的鄉愁總會在你最脆弱的時候探頭晃腦,使你在滿腹惆悵中生出無數感慨。
由此不難理解,鄉愁為什么會成為詩人們一個經久不衰的命題了。我認為在現代詩歌中,臺灣詩人余光中所作的《鄉愁》,可能是同類題材中最雋永的一首。詩人只通過短短的幾句詩,就把那種本屬于個人的“鄉土情結”上升到了屬于我們每個炎黃子孫的“中國情結”。小我之愁慢慢升華,最后化為大我之怨,使我們在今天讀來,除了感動還有沉默;除了沉默還有思念;思念之后,又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眺望遠方的孤島。
在這首小詩中,“鄉愁”是本體,“郵票”、“船票”、“墳墓”、“海峽”是四個喻體,詩歌中“我”與“新娘”、與“母親”、與“大陸”的間隔,構成了由小到大、由低到高的螺旋梯度。淺顯的文字中,暗藏著不露機鋒的幽深。小時候,鄉愁是郵票,因為我與母親離別,只好鴻雁來往,平常中暗含辛酸。長大后,鄉愁是船票,因為詩人流浪奔波,居無定所,始終處于一種“在路上”的生活狀態。聯系當時的背景,我們就能更清楚地了解詩歌的言外之意。后來,鄉愁成了墳墓,陰陽兩隔。這本是人類最深刻的一種痛苦,詩人寫到這里,原可以住手,但他卻不動聲色地繼續寫道:“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個人情感由此上升為民族情懷,小我之愁在突然間煙消云散了,大我之怨成為此詩的內核,也成為此詩廣為流傳的根本原因。“一灣淺淺的海峽”無形中阻隔了大陸與臺島的來往,同是炎黃子孫,為什么要如此鴻溝森嚴?哪一個有良知的國人,能夠忍心看到這種局面?詩人平淡的文字中,暗含期盼,也暗含責備。這種民族精神的感召,使我們始終渴望兩岸能和平統一。
對中華民族的眷戀與深情,是每個中國人共同的鄉愁。我看到詩人余光中曾在別的文章中提到:“燒我成灰,我的漢魂唐魄仍然縈繞著那片厚土。那無窮無盡的故國,四海漂泊的龍族叫她做大陸,壯士登高叫她做九州,英雄落難叫她做江湖。”詩人寫屈原、寫李廣、寫王昭君、寫李白……都不自覺地體現出他深厚的“中國情結”。
因此,我們無論是閱讀古人還是今人,都應該看到在“鄉愁”之上,與大地、與民族渾然一體的大我情懷。無論個人遭遇如何坎坷,無論社會、時代怎么變遷,這種情懷都將讓你的故鄉永不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