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詞人張元干于岳飛被害當年,就在《賀新郎》詞中寫出“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的句子,暗示至高無上的皇帝,其內心深處的想法,一般人是難以窺測的。葉紹翁在七律《題岳王墓》中也說:“萬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復堪憐。”欲說還休,難以明言。只有改朝換代四百年以后,明代文征明才以一闋《滿江紅》,把風波亭冤案這層窗戶紙戳破。
文征明的《滿江紅》為:“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慨當初,倚飛何重,后來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辜,堪恨又堪悲,風波獄。豈不念,中原蹇!豈不念,徽欽辱!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這闋詞矛頭直指宋高宗趙構,把秦檜置于從屬地位,確是一語中的,讓人震驚。上半闋指出宋高宗趙構對岳飛先倚重、后殘殺的事實。從出土的石碑上還可以看到當初趙構為岳飛題寫的“精忠岳飛”四個字。既然當初倚靠岳家軍大戰金兵,為什么還要加害于他呢?難道真的是打敗敵寇、取得勝利,就該死嗎?岳飛入獄后,大理寺官員都認為岳飛無罪。韓世忠質問秦檜時,秦檜的回答是:“其事體莫須有。”不久,未經審理,岳飛父子即被暗殺于杭州附近的風波亭處。忠臣良將已然被殺害,再說什么話也難以挽回了。可恨、可悲的風波冤獄,面對當初御敕的“精忠岳飛”,更顯出趙構的陰險虛偽。下半闋則分析,趙構為什么非要將已經取得節節勝利,直逼金軍后退,不日即可渡過黃河、收復失地的岳飛,在一天之內連發十二道金牌,把他從前線召回。后世曾有人說.那十二道金牌是秦檜偽造的。秦檜敢假傳圣旨,要前方停戰,把統帥召回嗎?其實都是趙構的主意。詞中反詰,難道趙構的父親宋徽宗趙估、長兄宋欽宗趙恒被金人于靖康二年(1127年)俘往東北五國城(今黑龍江依蘭。后來徽、欽二帝均死于此地),趙構就毫無親情,不知掛念和羞辱嗎?就不想復興北宋王國嗎?“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這句話切中要害。徽宗被俘時45歲,欽宗僅27歲,如果真的打敗金人,請回父、兄,那么誰當皇帝呢?還有自己的位子嗎?其時,作為徽宗第九個兒子的趙構,以康王身份,從汁梁(開封)南逃至臨安(杭州),繼承皇位,稱為高宗,在南宋小朝廷偏安享樂,哪里還顧得上親父、兄。而岳飛一片愚忠,在《滿江紅》中赤誠表白:“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里的“天闕”指的是北宋王朝的皇帝欽宗趙恒。岳飛想的是國仇帝恨,復國興邦;而趙構卻只想求和,保住半壁江山,當個兒皇帝,茍且偷生,極盡享樂,他能不把主戰復國可能有損帝位皇權的岳飛除掉嗎!至于后人把殺岳飛的一切罪過都歸于秦檜,實為顛倒主次,重小輕大。他們或為維護皇權,為尊者諱;或媚上邀寵,求官進爵;或難得糊涂,巧于全身。“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一個小小的宰相秦檜,他能有殺害岳飛的能耐和權力嗎?他只不過是揣摩透了高宗趙構的心理,投其所好,逢迎拍馬,為他除掉了絆腳石岳飛,維護了他的利益,也為自己取寵升官鋪上了紅毯而已。秦檜賣國利己、奸詐狠毒,應該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而斷送北宋、犧牲父兄,殺害忠良、茍且求榮的趙構,也應還其陰險狠毒、虛偽丑陋的本來面目,予后人以警示。
(盧同摘自《炎黃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