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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黨委書記舒有亮

2006-01-01 00:00:00
福建文學 2006年5期

過完年,還沒出正月,我就從州里到這個叫做合鼓坪的苗族鄉來工作了。

我來合鼓坪,不屬于工作調動。我是一個技術干部,從省農大畢業后,就一直在州里的林業局工作,簡單地講就是與果樹打交道。從技術員到助工,從助工到工程師,一直干的都是技術活,從來沒混過一官半職。

州里要求今年每個州直單位對口支援一個貧困鄉,分給我們局的就是合鼓坪。局長說,我們也沒錢,自己還不知道去啥子地方化緣,哪有錢救濟別人。可州里的任務又不能推,局長于是說,扶貧形式多種多樣,給錢是扶貧,技術扶貧也是扶貧嘛。誰去呢,選來選去,技術干部就我們兩三個人,而單身漢就我一個。局長就說,小張,這可是個鍛煉的好機會,年輕人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你說是不是。我說,局長,你啥子也別講,沒問題,我去。于是我便來了這合鼓坪。

我在這個鄉掛的職務是鄉長助理,時間是一年。

山里剛下過雨,吉普車在顛簸的泥路上行駛。車子不時被一個個泥坑顛起,揚起的泥漿被拋向兩邊,也濺在車身和車窗上。沒過多久,吉普車便成了一輛泥車。司機小路罵了一句,娘的,昨天白洗車了。我沒有吱聲,只是點上一支煙抽起來。

雖然已經立春,但山里還是隆冬季節。四下里蕭瑟得很,走了許久也沒看到一個人影。我們這個地方,是典型的老少邊窮地區。說老,這里曾經是賀老總起事的地方,方圓百里都曾經鬧過革命,就在眼前的這片山頭上,大大小小也打過幾十場戰斗。說少,這里千百年來就是少數民族聚居區,山下的土家族、山上的苗族在這里繁衍生息了上百輩子。說邊,湘鄂川黔四省交界,不要說一腳跨兩省,甚至一腳跨三省的地方在我們這里也能找得出來。窮呢,更不消說了,從遠古到現在這里就不曾富庶過,石頭山石頭田,除了石頭還是石頭。所以,扶貧就成了與我們這個地區聯系最多的一個詞語,從中央到省里,再到州里,在這里都有定點扶貧的鄉鎮。

“張工,我跟你說,這車要是這么跑,不出半年就得進大修廠。以后上山你別再找我了,我這車遭不起這罪。”司機小路苦笑著說。

我也笑了笑,抽了一口煙,沒有吞下去,又把煙吐了出來,于是車里的空氣更加混濁了。

車子一直繞著盤山路往山上走,傍晚的時候才到了合鼓坪。

鄉黨委和鄉政府就在路邊上,只有幾間石頭房子,很舊,在潮濕的空氣里顯得更加落寞。其中的一間房子門邊掛著三塊牌子,分別寫著合鼓坪鄉黨委、合鼓坪鄉人大主席團和合鼓坪鄉人民政府。牌子不知哪一年做的,木板已經開裂,上面的油漆也已斑駁,不過幾個紅色或黑色的大號宋體字經過雨水的沖刷卻顯得很是醒目。

“同志,你找誰?”旁邊走過來一人,和和氣氣地問。

“哦,我是州林業局的,找你們鄉的舒書記。”我邊說著,邊打量著這個人。這人四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材,黝黑膚色,眼睛邊上有幾塊更深一些的印記。里面穿了一件線衣,外面還罩了一件毛衣,一條黃軍褲挽到腳脖上面,一雙皮鞋上面沾滿了泥巴。這人跟我說話的時候,手里還拿著一棵棗樹苗。

“我就是舒有亮。你找我有啥子事?”這人說。

“哦,你就是舒書記,我叫張宏,是州林業局來扶貧的,這是我的介紹信。”

“你好,你好,早聽說有州里的同志要來了。叫我老舒就行。”鄉黨委書記老舒伸出手來便要跟我握手,由于剛抓過樹苗,手上沾了些泥水,他便不好意思地將手又在褲子上抹了幾抹,然后握住我的手,使勁地握了幾下。“屋子早給你收拾好了,我們倆在一屋,你住里間,我住外間,條件簡陋了點,請你多擔待。走,我們進屋去。”

鄉里的這幾間房子是七十年代蓋起來的,為了能多住些人,每間房子都隔成了里外兩間,不過這樣一來房子便顯得更小了。里外間各擺了一張木床和一張兩屜桌,除此再無其他的物品。

我就在老舒的里屋住了下來。

接下來便是吃晚飯。鄉里的食堂也很簡單,里屋支了個灶,外屋放了張桌子,還堆了不少柴火。我進去的時候才發現,掌勺的師傅竟然是老舒。老舒看我進來,嘿嘿一笑:“我們這兒人少,誰在家誰就做飯,今天干部都下村去了,就我們兩個。”

晚飯兩個菜,一個炒苘蒿,一個辣椒豆豉拌姜末。“張助理,不知道你今天會來,好幾天沒下山了,也沒別的菜,你別介意。”“我就愛吃這個,真的。”我說的是實話,我一向吃素,很少吃葷。

山里的第一夜的確有些難熬。關上燈以后,四周靜得有些令人窒息。被子濕漉漉的,脫了衣服進去,冰涼冰涼,幾乎沒法往里鉆。好不容易才把被窩暖熱了,借著月光卻又發現窗戶其實已經變形,也不知有多少條縫在往里灌風。有一扇窗戶幾乎沒有了玻璃,于是把紙箱板剪了擋在上面。這時,從外屋傳來一陣陣鼾聲,老舒早就睡著了。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也終于睡著了。

日子過得很快,兩三天一晃就過去。這兩天我大體弄清楚了鄉里的情況。整個合鼓坪,六個行政村,十九個自然寨,三千多人口。鄉里干部八個人,老舒是書記、鄉長一肩挑,還有一名鄉紀委書記老龍、一名鄉人大主席老吳,其他的就是普通干部了。我在這里算得上四把手。

一天早晨起來,我正在洗漱,老舒走過來問我:“張助理,今天有時間嗎?”

“啥子事,老舒?”我說。

“今天縣里在青屏鎮開個煙葉片會,要每個鄉去兩名鄉領導,龍書記和吳主席都駐村去了,你看能不能和我走一次?”老舒說。

我們這里歷來有種煙的傳統,我們這里產的煙叫曬紅煙,俗稱草煙,又叫拐子煙,遠近聞名。據說康熙時候這里出的煙還作為貢品進過北京城。當時酉水河上來來往往的貨船里,裝得最多的就是我們這里的拐子煙。解放以后,雖然許多東西都改變了,但種煙的傳統卻一直沿襲了下來。只不過,這兩年煙葉價格持續低迷,去年收煙的時候煙草公司把價格殺了又殺,老百姓忙活半年連個本錢都收不回來,所以種煙的積極性也就沒了。

我正好也沒有別的事,于是便坐著老舒的摩托車去了。這是一輛很破舊的摩托車,已看不出車的牌子,但依稀還能看出這輛車原來的顏色。

我調侃地說:“老舒,這是你的寶馬車吧。”

“嘿嘿,算是吧。”老舒笑了。

第一次坐摩托車在山里跑,剛開始感覺有些危險,后來卻感覺相當不錯。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晨霧還沒有散去,從山谷里一團一團、一縷一縷地往上升。山里十分的安靜。

盤下幾座山頭,便到了青屏鎮。會場設在青屏鎮完小的一間教室里。等我們到會場的時候,人基本上已經齊了。老舒顯然與大家很熟,不時地與老相識打著招呼。我們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這時青屏鎮的同志早已準備好了幾個火盆,點著了。原本陰冷的屋里,漸漸有了一些溫暖。

片會由縣里分管農業的楊副書記主持。他先強調了煙草稅對于縣財政的重要性,全縣一年財政收入兩千萬,只煙草稅便占了六百萬。楊副書記說:“煙草是縣里的命脈,就是豁出命去也得搞!”這時我看到,老舒一直埋著頭不說話。

楊副書記又通報了去年未完成烤煙收購任務的鄉鎮。第一個就是合鼓坪,合鼓坪去年只完成了規定任務的一半,屬于后進鄉鎮的代表。他接著又布置今年的煙草種植和收購任務,挨個鄉鎮地念應種煙面積和應收煙數量。

火盆里的木炭已快燃盡,白灰色的灰堆里偶爾冒出幾個火星。屋子里漸漸又冷下去,也沒有人再來添些柴火。楊副書記宣布任務的時候,屋子里聲音越來越嘈雜,逐漸湮沒了他的聲音。楊副書記顯然有些生氣,念完每個鄉鎮的指標,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們有什么意見,不要下面嘀嘀咕咕。”會場霎時便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再出一絲聲響,都抬頭看著有些發怒的楊副書記。“這是縣里的命令,各鄉鎮必須完成,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各鄉鎮表個態。”楊副書記環視了一下大家說。

于是各鄉鎮的黨委便站起來逐個表態,每個人重復的只是一個字:“能”,只不過這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只能聽見輕輕的一聲“嗡”。輪到老舒表態了,他卻還在低著頭看地。“舒有亮”,楊副書記喊。整個開會的過程中老舒一直都沒做聲,即使在別人都在下面小聲談論的時候。他沒想到楊副書記會點他的名字,一怔,站了起來,卻半晌沒有說話。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老舒身上。“舒有亮,今年的任務能完成嗎?”楊副書記問。

老舒停頓了片刻,顯然有些猶豫,過了一會怯怯地說:“楊書記,我們鄉今年怕還是搞不完。”楊副書記沒有說話。老舒看看楊副書記,又看看大家,說:“楊書記,我知道煙葉對縣里很重要。可您算算這筆賬,一畝……”楊副書記一直陰沉著臉,沒等老舒說完,他一擺手:“舒有亮,你不要再說了,不管你怎么說,縣里定的任務你必須完成。你別忘了,縣里的規定,連續兩年完不成煙草任務,就地免職!散會!”楊副書記說完,起身便出去了。大家也一哄而散,會場里只剩下我和老舒。

我說:“老舒,沒想到你這么實在,呵呵。”我有意寬慰他。

“張助理,沒辦法,我就這脾氣。我知道不會有我好果子吃,可這是實際情況,我也無法。”老舒有些委屈。

“可人家別的鄉鎮也沒說什么。”我說。

“是,他們是完成了,可你知道是怎么完成的?他們拿鄉里的房子作抵押,借債到鄰縣去高價收購煙葉來上交,有的鄉鎮已經借了幾百萬了,哪個鄉的房子能值幾百萬?到時候把整個鄉的土地都賣了也還不上!咱們鄉就那么幾間破房子,總不能把房子、地賣了來交煙葉吧。”老舒有些激動,一起身碰翻了早已涼了的火盆,一盆子草木灰全倒在地上。

我們回來的路上也沒有再說話。我坐在摩托車上想,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下午回到鄉里,老舒跟著就到了我屋里。我知道他還是要跟我說上午煙草片會的事。

老舒說:“張助理,你幫我看看,上午我是不是不該當楊書記面說那些話。”不等我說,老舒接著自言自語說:“這樣做肯定會讓楊書記記恨的,我怎么就這么傻呢?都是話趕話了,都是話趕話了。”

我說:“老舒,你也別太在意,說了就說了。”

“張助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老舒輕聲地重復著這句話,沒接著再往下說,“張助理,你休息吧,我走了。”老舒有些神情恍惚,擺擺手走了。

來山里以后我起得很早,天剛透亮就起床。老舒要起得晚些,怕吵了老舒,所以我常常起來后就在屋里待著看會書。而老舒也很有規律,一般七點鐘準醒,然后便是一個大大的哈欠。這也就表示我可以出去了。一天早晨,我看了好一會書也沒聽見老舒的哈欠,一看表都七點過了。于是就推門出去,外間里空空的,看來老舒早起來了。

我踱出門去,屋子外面安靜得很。老舒干什么去了?我在井臺邊草草洗漱了,搬了個竹椅到辦公室,自己又夾了些木炭來,把火盆燃著了來烤火。

快八點的時候,我聽見外邊有動靜,起身出去一看,是老舒回來了,后面還跟了四五個人。前面兩個是一男一女,一塊挾了個年輕女人往鄉里走。后面跟著的,也是一個女的,不過年紀大一些。前面的女人在嚶嚶地抽泣,顯然不愿意被拖進鄉里的大門。后面的女的更是有些激動,一進鄉政府便哭了起來,撕心裂肺。聽見老年女人的哭聲,年輕女人也開始哭出聲來。

這時我聽到老舒在喊:“哭啥子哭,有啥子好哭的,你們還有理了。生了兩個還不夠,還想生第三個,還有沒有國法了!叫你躲,看你能躲到哪里去,有本事你跑出這武陵山去。”老舒這么一喊,兩個女人竟都沒了哭聲。

老舒進了屋,便問:“有水嗎?喝一口。”我便把手里的一杯水遞了過去。老舒喝了口水才對我說:“張助理,我們一早去抓計劃生育對象了,怕擾你,沒敢驚動你。你先在這待會,我帶她到城里計生服務站去,晚上回來。家里有鄉里的秘書小吳。”老舒說完又出了去。

這個時候聽著外面響起車的馬達聲,原來老舒早雇好了輛三輪農用車上來。我出門看時,老舒和鄉里的一個女干部將那個年輕女人拖上車,下山去了。老年女人呆呆地坐在鄉里的院子里,不肯回家。

后來聽鄉里的秘書小吳說,我才知道,這年輕女人是鄉政府后面山上寨子里的,已經生過兩個孩子,都是女娃子,所以還想要。懷了第三胎以后在山里東躲西藏了將近半年,鄉里也沒找到個人影,昨夜有人來報告說她回村了。于是老舒連夜趕到村里,與駐村干部一起把她堵在了家里。老女人是她的婆婆。

老女人一直待到下午才跚跚地走了。

山里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我的科技扶貧工作至今還沒展開。一天吃過晚飯,天擦黑的時候,我正在屋里待著琢磨這扶貧的事情,老舒進了來。

“張助理。”老舒說。

“老舒,你還是叫我張工吧,我聽得習慣。”我說。

老舒說:“好,張工,我們這里條件簡陋,你別介意啊。”

我說:“老舒,你別再這樣說,日子長了你就知道我了。”

老舒說:“張工,你剛來,還沒體會,我們這里真的是有些艱苦,你城里來的可能會受不少委屈。別的我也不說了,你有什么要求盡管說。”沉了沉,老舒又說:“明天我想進城去一下縣農經委,前幾天縣農經委的同志給我們帶回來一批棗樹苗,就是這個,巧了你今天來了,你是專家,給瞧瞧。”

我拿過樹苗,仔細地看了看。我們這里過去很少種棗樹,不過這兩年有些地方引進北方的大梨棗、冬棗,試種了一下效果還不錯,種棗樹現在已成了我們這里山區種植開發的一個時髦舉措。這株樹苗的確很小,根上也沒什么須,顯然是弱苗。我問:“你們準備種了嗎?這苗好像弱了點。”

“還沒有,我們也是覺得苗太小,有點弱,我們這里沒種過棗樹,不知道這樣的苗能不能種得活。”老舒說。

“這種苗培育得不成熟,種下去恐怕有問題。”我說。

“那咋辦?縣農經委的同志說已經訂了兩萬株,說明天就讓我們進城去簽合同。”老舒有些急了,“我們這個棗樹種植項目,是好不容易從縣民委爭取來的。張工,你再好好看一下,這苗真的不行嗎?”

“這種苗拉回來也種不了。”我肯定地說。

“真個惱火,咋著辦?”老舒又嘟囔著。

“要不這樣,咱們明天一起進城去,一塊跟他們說一說。”我說。

“張工,我們怎么謝你呢,怎么謝你呢。”老舒竟顯得有些激動。“張工,你早點睡,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叫你。”老舒的眼睛亮了許多。

老舒關上門走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我以為他又有什么事情。老舒看著我,有些窘窘地說:“其實剛才來就是想請你跟我們一起去,沒敢直接跟你提。”

“沒關系,我跟你說了,日子長了你就知道我了。”我笑了笑說,“明天還坐我的車走。”老舒又說,于是他便走了。

第二天一早,簡單地吃了我們便下山了。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來到了縣城。我來這縣城也不是頭一次了,但從山里來卻還是第一次。雖然只在山里住了幾個晚上,卻感覺往日小小的縣城也顯得非常繁華起來。

“張工,我們先去趟計劃生育指導站吧。”我沒有說話,有些詫異地看著老舒。“那個計生對象,就是你那天看到的那個,這兩天要引產了,我想過去看看她。”老舒說。這倒讓我有些意外,于是便跟著他去了。

縣計劃生育指導站蓋在一個山坡上,最上面的一棟樓就是產房。計生對象住在頂樓最靠里的一個房間。老舒在門外買了些燕窩乳精、旺旺仙貝什么的,提了進來。由于是引產,計生對象很痛苦,躺在床上扭動著身體。我站在門口,沒有進去。老舒把東西放下,在屋里站了一會,等這女人稍稍安靜一些,走過去跟她說了幾句話,便出了來。老舒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臉有些變形,沒有一絲的表情。

然后我們就去了農經委。

接待我們的是農經委的田副主任。“老舒,今天是來簽合同的吧。”沒等我們開口,田副主任瞇著眼睛先開了腔。

“田主任,我先跟你介紹一下,這是州里到我們鄉扶貧的張鄉助。”老舒說。

我主動向田副主任伸過手去,他也伸過手來,握了一下。

“我們本來是想簽合同的,不過這苗太小,我們怕種不起。”老舒又說。

“有啥子種起種不起的,不種你怎么曉得。”田副主任說,“老舒,這個項目可是縣領導關心你們才給的,你不愿意要還有別人等著呢。”

“田主任,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能不能給換一下苗,最好能再強一點的。”老舒說。

“是的,田主任,我是搞果樹的,這苗的確不行,我們看過了。”我也說。

田副主任沒有理睬我,站起來,看著老舒說:“老舒,不是我說你,要不是你這死心眼,你不早就進城了?這苗錢又不用你出,縣里拿扶貧款買,關你啥子事,你簽個字就是了。苗是縣里定好的,不能換。”

“可你不能讓我們把苗拿回去當柴火燒啊。”老舒有些急了。

“老舒,誰把柴火當樹苗給你了,你說話要負責任呀。我也不跟你多說了,反正是縣里定好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田主任竟起身走了。老舒不說話,我也就沒有說什么。

我們出了門,在江邊的一個米粉鋪坐下來。

“老舒,你一個鄉黨委書記,咋這么窩囊,讓個縣部門的副主任訓兒子一樣。”我有些氣憤。

“張工,你不曉得。咱這里鄉干部進城辦事都差不多,咱只能當兒子。”老舒有些無奈。

我也無話。

中午我們分別要了碗米粉吃了。老舒一直沒說話,快吃完的時候老舒突然問我:“張工,身上帶沒帶錢?”“帶了,你做什么?”“你別問了,能不能借我三百塊錢?”

看著老舒,我有些不解,但還是從錢包里取了三百塊錢給他。

“張工,你在這里等著我,過會我回來找你。”老舒說完,夾個包就急匆匆地走了。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老舒回來了。與走時大不一樣,他竟然是興高采烈回來的。

“張工,想不想喝兩盅,咱們喝點再回鄉吧。”老舒竟然說。

“老舒,你做啥子去了?”我問。

“張工,我說了你別怪我,我也是無法,剛才去了趟田主任家,給他拿了兩條芙蓉王。”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老舒。“張工,我是真的沒辦法,這個項目我們求了兩三年了,這下要是黃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向鄉里百姓交待。”老舒看出我的不屑,他一臉的無奈。

“老舒,我過去沒當過干部,不過這官場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你沒必要這樣解釋。”我有些瞧不起老舒,說話更加不屑了。“張工,你別這樣說。”老舒臉有些紅了,低下頭去,看著地面。

“咱們還是要些酒吧。”老舒說。我沒有拒絕,于是老舒要了半斤苞谷燒,又要了一個火燒辣子和一個酸湯白肉。我還是沒有說話。

“張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說實話,我也看不起我自己。”老舒喝了一口酒,竟然說,“你剛來,本來不應該跟你說這話的,可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和那些城里的官不一樣。今天也是話趕話了,說出來痛快。”老舒又喝了一口酒,這時他的臉有些紅了。

“張工,我來合鼓坪之前,在山下的高寨鎮上工作。”老舒又說。我依舊沒有做聲,端起酒抿了一小口。

“我是七年前上的山,當時我是高寨鎮的副書記,到合鼓坪來當鄉長。要說條件,高寨鎮在山下,比合鼓坪好一百倍,我本來不想來的。縣里有個土政策,在偏遠鄉鎮擔任正職八年以上就可以調進城里,想著跟著我受苦的老婆孩子,我咬咬牙還是來了。你知道咱們這個地方,石頭縫里刨食,干什么都不容易,更不用說在合鼓坪這種地方了。沒有幾個人愿意來,鄉里滿打滿算就八個干部。前任鄉黨委書記在這里待了十年才進城,他走后我接了書記,可縣里一直也沒派鄉長來,我現在是書記、鄉長一肩挑。”老舒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的眼睛有些紅。

“我也是山里的孩子,也知道老百姓的苦,可我們怎么辦。就說這樹苗吧,求爺爺告奶奶,求了兩年才求到這么個項目。這個項目在州里、縣里是小項目,可放在我們合鼓坪就是天大的事。我們鄉沒有什么經濟作物,老百姓光種糧食手里沒幾個活錢。我還在高寨鎮的時候,有一回趕場,遇到一個男娃子。大冬天特別冷,男娃子就穿了件破棉襖,里面露了個雞頭。我問他是哪里的,他說是合鼓坪的。我問他怎么把雞放襖里,他說怕雞凍僵了就賣不出去了,把雞賣了才能交上明年的學費。合鼓坪窮縣里人人都知道,我們就想能讓老百姓種點果樹多換點活錢花,可到頭來還是層層卡我們。我也不想去送禮,可不送行嗎,你看田主任那個樣,剛才在我們面前擺橫,我一給他送上兩條煙,馬上就是一堆笑臉了。我也看著惡心,可不這樣我咋個辦。”老舒接著說。

我看著老舒漲紅的臉,竟有些覺得對不住他,于是給他倒了一杯酒,我們滿滿地干了。

“有時我也想,反正今年農歷五月就滿八年了,我怎么著也得熬過去,只要滿了八年,我就可以申請進城了。”說這話的時候,老舒的眼睛已經有些睜不開了,我這時看出來,他其實喝不了多少酒。

“沒問題,你在鄉里苦了這么多年,縣里會給你個好去處的。”我安慰他說。

“張工,你不曉得,縣里復雜得很。能不能進城還難說,上次開煙草會你見到的楊書記,他叫楊木春,過去在高寨我和他搭過班子。他那時是書記,我跟鄉長來往得多一些,所以他就把我劃到那一邊去了。后來他調到縣里當常委、當副書記,還一直記著這事。能不能進城,他這關不好過。”老舒端起酒杯,嘆口氣說。

“他又不管組織人事,別想太多了。”我勸他。

“他娘的腿,管他個熊,大不了不進城罷了。”老舒把酒一干,又是一梭子急話。看得出來,他有些喝多了。

“老舒,不喝了,咱們一會兒還得回鄉呢。”我說。

“沒事,沒事。”老舒嘴上這么說著,頭卻抬不起來了,一頭扎到桌上,睡著了。

轉眼便出了正月。我們這里的風俗,二月初二鬧春社。鬧完春社,就要播種打秧,準備一年的生計了,所以鄉下春社過得極為隆重,比起春節也差不了幾分。我正盤算著春社這天回不回家,老舒來了。

“張鄉助,春社你回家不,要不跟我回家打打牙祭吧。”老舒憨憨地笑著說。“鄉里幾個老伙計也一塊去。”

其實城里現在過年都沒什么年味了,更不消說鬧春社了,于是我便答應跟老舒回家看看。

這兩天鄉里沒什么事,二月初二一大早我和幾個鄉干部就跟老舒下了山。

老舒的家在高寨鎮,下了山過了青屏鎮就是高寨鎮。這里比起合鼓坪熱鬧了許多。逢二、逢七這里就有場可以趕,好不熱鬧。各村各寨來趕白日場的苗民漢民擁擠在公路兩側。路旁堆滿了去年未賣完的橘子,先嘗后買,均價只有五分至一角。還有賣甘蔗的,一排擺上二三十根,隨買隨砍,也不用怎么吆喝。又有賣鐵皮壺的,為示此壺耐用,高高拎起,使勁摜下,只見鐵壺并無損傷,路人嘖嘖稱嘆,賣壺者面露得意之色。還有趕場的土家、苗家女子,多穿民族服裝,但佩戴銀飾的少之又少。女子無論老幼,均負一背簍,或裝已購物品,或盛將售農物。更有一女子背一竹簍椅,一小孩坐于內,大人可隨意與他人搭話,不用顧及小孩安全。小孩亦自得其樂,茫茫然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老舒家就在鎮上后山坡的一個崖頭上邊,木結構老式房子,不過顏色比較新,看來蓋了沒幾年。進了家門,老舒先將嫂子引見了。舒家嫂子是個農家女人,雖說早幾年已轉了非,卻沒能謀個職業,只在家里做做家務。人長得一般模樣,卻很樸實,一臉的實成,很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一個人便又去忙活了。我有些過意不去,便說:“老舒,別太麻煩了,只是吃頓飯嘛。”老舒說:“沒事,沒事,就吃個社飯。”

吃社飯是鬧春社的主要內容,蒸社飯先要把臘肉切成丁,放在鍋里用旺火炒,一直將臘肉的油榨盡,然后再放社菜繼續炒。然后煮大米,等米湯沸騰了,再放等量的糯米,然后把米悶熟,放進炒好的臘肉社菜,再悶二三十分鐘,社飯方做好。出鍋時,既有糯米的醇香,也有臘肉的濃香,更有社菜的清香,是不可多得的美食。過去窮時,難得吃上一頓臘肉,蒸社飯更舍不得多放臘肉。常常是把臘肉切成大塊放在米飯里蒸一下,再拿出來晾上,不過飯里也有了肉味,也算是社飯了。

老舒這人客氣,說是只吃個社飯,卻把菜擺了一大桌。干蒸臘魚臘肉,燉鴨子,酸湯白肉,又炒了幾個素菜,豐盛得不得了。老舒邊招呼我們入坐,邊拿出一個塑料桶,“張鄉助,咱今天喝點米酒吧。”

我說:“好,就喝米酒,叫嫂子也一塊來吃吧。”

老舒說:“他一個女人家,就不來了。”

我們拗不過他,就開始吃起來。大家一邊吃一邊擺龍門陣。這個說,舒書記,等你五月進了城,可要記得在城里的八大景飯館請我們打牙祭喲。那個說,不能光打祭,還要包個戲團來鄉里演上場茶燈戲,好些年沒看過茶燈戲了。這個又說,要請就請合水鎮的小葉劇團,當家的花旦可俊著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老舒有些飄飄然起來,幾杯酒下肚,他的眼開始迷離了。

正吃在興頭上,院門突然被撞開了,鄉秘書小吳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舒書記,不好了,要出人命了。”小吳還沒進屋,便在院子里喊。

大家都從屋里跑了出來,老舒說:“咋個事情你不要著急,喝口水慢慢講。”

“引產的那個計生對象,她男人,叫麻老二,在外面打工,后來聽說引掉的是個男娃子,就從外地跑了回來,拿了把砍刀闖到鄉政府來,點了名要找舒書記。”小吳喝了口水,匆匆地咽了,又忙不迭地說,“幾個村干部也攔不住他,這小子說誰攔著就先砍誰。鄉里電話又壞了,報不了警,急死人了。”

“咱們趕緊回去。”老舒沒等小吳說完,便招呼大家出了門。路上老舒對紀委龍書記說:“老龍,你去趟派出所,叫兩個同志來,我們先走。”

我們在鎮上包了一輛五菱小面包車,便往鄉里趕去。

等我們趕到鄉政府的時候,院子外面已經圍滿了人。人擠人,人擁人,個矮的拼命往前擠,個高的踮起腳來往里看,甚至有好事者竟爬到院墻上,往日冷清的鄉政府一時間熱鬧了許多。

眾人見老舒來了,紛紛讓出一條路。我們于是便走了進去。只見鄉辦公室門口站了一個裸著上身的男子,赤紅著臉,手揮一把柴刀,叫嚷著:“舒有亮,你孫子有本事給我出來。”“你不讓我有后,我也不讓你好過!”

鄉里的幾個干部見勢站到了老舒前面。我從沒見過這架勢,有些緊張,便偷偷地看了看老舒。老舒圓睜了兩眼,盯著拿刀的漢子。這漢子見來了一幫人,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更囂張起來:“舒有亮你別躲,有種的給我出來。”

老舒撥開身前的鄉干部,上前一步說:“麻老二你個熊球,給我把刀放下!”聲音響亮而堅決,一下子四下里沒了一點聲響。

麻老二一怔:“姓舒的,你來了,好,我跟你沒完!”提了柴刀就竄了過來。

老舒沒有往后退,一個箭步迎了上去,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口,吼道:“麻老二,有本事你砍!”

麻老二愣住了,他沒想到老舒竟會迎上來。

“麻老二,你倒是砍呀,你不砍就不是女人養的。”老舒脖子一伸,腰板一挺,對麻老二怒道。

麻老二沒敢再往前。

“麻老二,我與你說,你砍了我,我好歹算個以公殉職,家里老小有政府養。你呢,蹲大獄,槍斃你個熊。”老舒的聲音又高了許多。

麻老二的表情突然有些呆滯,舉著柴刀的手有些松勁。

“你砍了我倒是利落,你頂多吃個槍子,你老婆孩子啥子辦,你老娘誰養老,你娘白養你這個兒!”老舒一抬手,差點打掉麻老二手里的柴刀。“你說說,政府咋虧待你了,你超生躲到外鄉去,家里老的小的沒人養,縣里鄉里哪年不給你家貼補錢。省里給咱鄉的貧困戶上沼氣,鄉里頭一個就推薦你家。去年啥子‘獅子會’來治瞎眼病,頭一個就是治的你娘。麻老二,你有沒有良心?!”

這時,我看到麻老二的臉色由紅變白,頭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沿著鬢角往下淌。突然,他兩腿一哆嗦,撲通一聲跪下了,手里的柴刀也咣當掉在了地上。

旁邊派出所的同志一擁上前,把他按住了。

“李同志,你們把他帶回去訓訓就行了,別拘他了。”老舒對派出所的同志說。

“好吧,我們先把他帶回去。”說完,派出所的同志便扭了麻老二下山了。

圍著的村民隨即一哄而散,追著派出所的警車出去了。鄉政府又恢復了平靜。

“老舒,真有你的。”我拍拍老舒的肩膀,由衷地說。突然,老舒身子一軟,一頭栽倒在我的身上。我急忙扶他進屋,躺在床上。

過了半晌,老舒才緩過勁來。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我說:“真個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又回來。”

“我還真以為你不怕死呢。”我呵呵笑著說道。

“張工,誰不怕死啊。我剛才真怕麻老二一刀砍下來,我也上有老下有小啊。”老舒苦笑道。

“其實你不回來躲了也行的,叫派出所的同志來收拾局面就行了。”我說。

“張工,咋個躲法喲,我躲了,這個場面咋個收拾?我也無法,只能硬撐了。”老舒無奈地笑道:“歇會兒咱們下山吧,我得看看麻老二去。他也不易,山里人家誰不指望養兒防老,沒個男娃子是撐不起門面來。可誰讓國家這么多人,不搞計劃生育也不行哪。”老舒若有所思地說。

過了春社,就該春種了。縣里扶貧的棗樹苗也全拉上了山。苗倒是換了,比早時候的苗強一些,好歹可以種下去。這幾日鄉里的干部都在忙活這個事。我的專業就是搞果樹的,終于找到用武之地,所以就格外地忙。我向老舒建議,等苗發下去,就把村民們召集起來開幾期培訓班,把基本的果樹種植技術教一下。老舒一聽連連稱是,當夜就開黨委會定下來,用鄉完小的教室晚上來上課。

課一連上了五天,培訓了兩三百村民。老舒每天晚上必來,還隨身帶一個小本,不停地在記。我跟他開玩笑說:“老舒,不會是縣里有什么動靜,要調你做林業局長吧。”

“不要說局長,就是做個一般工作人員進城咱也知足了。”老舒聽我這么一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是個山里娃,總覺得跟莊稼打交道有意思,反正技多不壓身,學點總是好的。”老舒又說。

很快棗樹苗全種了下去,據各村寨反饋回來的情況,長勢還不錯。老舒也長舒了一口氣。又過了兩星期,進了三月,雨水開始多起來。我跟老舒提出下村寨看看情況,具體教一教村民給棗樹“定干”。“定干”就是在果樹發育期把其主干固定在一定高度,這樣才能使枝葉更好地生長。老舒同意了,他非要陪我一起去,于是兩個人一大早帶上工具便下村了。

我們鄉里的十九個村寨散布在方圓五十平方公里的大山里,一天全跑過來是不可能的。我們選的是崖口村一組、二組和四組。這邊貧瘠山地多,收不了多少稻谷,所以種果樹就多些。我和老舒走在田埂上,邊走邊看田里間種的棗樹長勢。

“張工,定干是這樣吧。”老舒走到田里,拿出隨身帶的果樹剪,剪了一棵說。

“嗯,學得不錯。”我又給老舒作了個示范。

剪了五六棵,老舒愈發找著了門道。這一剪他竟收不住了,碰到有種棗樹的就剪了。這一來,我們走路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我說:“老舒,你這個剪法,咱什么時候才能把這三個組看過來。”

老舒說:“能剪的隨手就剪了吧,也不礙多少事,今天看不完咱們就在崖口住一天。”

拗不過他,我只好隨他一路往前走,一路給棗樹剪枝。不時遇到幾個犁地的村民,都熱情地跟老舒打招呼:“舒書記,下寨子啊。”“舒書記,又有啥精神了。”我開玩笑地說:“老舒,你的知名度很高啊。”老舒憨憨地說:“全鄉就三千來人,哪個不認得哪個啊。”

中午的時候我們翻過一個巖頭,山坡上散落著幾十座木樓,這就是崖口一組了。老舒說,咱們先歇一歇再進寨子吧。我說好。兩個便在巖頭上坐下來,抽煙歇一會。

“老舒,路上我想起件事來。縣里不是布置咱們鄉要種一千畝煙嗎,我這一路上怎么沒看見有育煙苗的?”我給老舒遞過一根煙問。

“咋子個種法,種多少賠多少,老百姓誰種!”老舒接過煙,在石頭上磕了兩下,放在口中,把煙點著了,“我粗略統計了下,年前育的煙苗,只夠種一百畝,如果要種就要到外鄉買煙苗。”

“那你怎么向縣里交差?”我問。

“挨一天算一天,老百姓種不種是荷包里的錢說了算,不是我說了算,更不是他楊木春說了算!”老舒狠狠地抽了一口煙,說。

我們正說著,見山下跑上一個人。老舒說:“是崖口村的吳支書。”等吳支書跑上山來,老舒把我介紹了。吳支書說:“舒書記,你來咋個招呼也不打,剛才鄉政府打來電話才知道你來了。”

老舒說:“鄉政府打電話了?是不是又有啥子事。”

吳支書說:“是,鄉里龍書記讓你快回去,說是縣里楊書記來看煙了。”

老舒苦笑道:“張工,今晚在崖口住不成了,咱們往回趕吧。”

我和老舒與吳支書道了別,就往回趕。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回到了鄉里。

楊書記和縣里來的人正在食堂吃飯,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楊書記紅著個臉,顯然是喝了不少。他見老舒回來,站起身說:“有亮,我們席還沒散呢,一起再喝兩杯。”

“楊書記,我不會喝酒,真的喝不了,在高寨的時候你知道的。讓龍書記陪您喝吧。”老舒為難地說。

“誰說你不能喝,是不是因為種煙的事,你有意見?不會是不給我面子吧。”楊書記有些不高興,臉陰沉了下來。

老舒看這個態勢,只好說:“那好吧,我只能勉為其難了。”老舒于是拽我坐下,他坐在楊書記旁邊。“對了楊書記,這是州里來扶貧的張鄉助。”老舒又介紹說。

“哦,張鄉助。”楊書記與我輕握了一下手,又問:“張鄉助在州里哪個部門高就啊?”

“林業局。”我說。

“哦,是州委組織部下的文嗎,我怎么沒印象呢。”楊書記說。

我沒有回答,他見沒趣,便對老舒說:“有亮,你來晚了,先罰三杯。”

“楊書記,我真的喝不了。”老舒非常為難。

“你舒有亮厲害啊,在你鄉里喝杯酒都這么難,怪不得這煙種不下去呀,是不是想攆我們走啊!”楊書記有些陰陽怪氣地說。

“楊書記,真不是這樣的。”老舒說。

“那這么著吧,你把酒喝了,咱們再談煙的事。”

老舒看這形勢,也無法,只得站起來連干了三碗。我們從早晨出去,就沒有吃東西,往回跑了這十幾里山路更累得要命,我真擔心他撐不住。果然,老舒干下三碗酒,臉騰地紅了起來,身子也站不住了,有些晃悠。終于他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來,正吐在楊書記面前,污渣穢酒濺了楊書記一身。還沒等楊書記反應,老舒又一口吐了出來。這回比上回出得更多,全噴在了楊書記身上。楊書記這時才反應過來趕忙往后退,結果讓板凳一擋,一下子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這下酒席亂成了一團,隨行的秘書急忙跑來,扶起他,又找來毛巾擦。楊書記顧不上別的了,三下五除二便把外衣脫了,扔在一邊。衣服上散發著一股極其難聞的氣味,眾人不由得往后躲了幾步。

老舒把酒吐了出來,反而清醒了不少,他曉得闖了大禍,也急忙來扶楊書記。楊書記一把把他推開:“舒有亮,有你的,你小子真是塊好材料,我們走!”說完,便往外走。老舒急了,邊追邊說:“楊書記,我剛才真的是忍不住了,全是意外啊。”“什么意外不意外的,你小子是有本事的。”楊書記頭也不回,便上了車。老舒在后面追上來問:“楊書記,楊書記,那我們的烤煙任務呢?”剛跟上來的楊書記秘書狠狠地把老舒撥開,說:“還任務呢,不知你腦殼里想的都是些啥!”車子一發動,調了個頭,走了,屁股后面留下一溜煙。

老舒木木地站在院子里,目光呆滯。龍書記邊拍大腿邊后悔地說:“老舒,都怨我,是我叫人下山在青屏鎮上要的酒菜,我本來以為好好招待一下他,也好給你鋪鋪路,誰曾想會鬧出這么一出戲!”

老舒愣了好一會子說:“老龍,沒事的,你也是好心。”頓了頓,老舒又說:“管他呢,反正事情就這樣了,聽天由命吧。”說完,他便回屋去了。

我也回了屋,老舒已經上了床,蒙個被子就睡了。我沒驚擾他,就坐在外屋抽煙。過了好一陣子,老舒把被子從頭上拉下來,睜開眼看是我在旁邊,于是一起身坐在床上。我看到他的眼里含著淚。

“老舒,你這是干啥,不值得這樣。他楊木春算個什么東西,我雖然與他接觸少,但看得出來不是個好人。”我憤憤地說。

“張工,你不在官場上混,不知道深淺,我算是把楊木春得罪透了。過去的事還只是桌子底下的,現在可擺到桌面上來了。”老舒拿過搭在床頭的毛巾,把眼里的淚水擦了擦,“我不是因為這個流淚,跟他的過節我早不在乎了。我是想我這輩子都干了點啥?別說給老百姓辦點事了,就是自個的老婆孩子我也對不住啊!混了一輩子也進不了城,唉,真個窩囊啊!”老舒有些激動。

我走到床邊拍拍老舒的肩膀,說:“老舒,我理解,許多事自己是決定不了的,不過只要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夠了。”說著,我遞給他一支煙,點著了。

老舒抽了口煙,情緒有些緩了下來,他定了定神說:“說實在的,早幾年在高寨我還真想做點事。那時候我和鄉長都年輕,心氣也高,可讓他楊木春攔著一件事也搞不成。后來他楊木春走了也不讓鄉長接書記,好在鄉長是省里的選調生,直接被調去了團縣委,又調到團州委,現在下派到鄰縣做副書記,搞得不賴。我可沒鄉長這么好的命,挪來挪去沒啥子奔頭了,只想安安穩穩過個日子,給老婆孩子一個交待也就夠了。”

“老舒,別泄氣,會有個交待的。”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安慰他,

“張工,我真的沒有啥追求了,該撤職就撤吧。”老舒把煙掐了,又說:“我有點累了,想睡會。”

我不忍心再擾他了,說:“你睡會吧,我出去走一走。”說完,帶上門出去了。

整整一個三月都在下雨,淅淅瀝瀝的。山里天天霧氣蒙蒙,渾身上下濕漉漉,沒有一塊干地方。因為要盯著棗樹的長勢,我一直沒回城。終于熬過了三月,見了幾日晴天,天氣也漸漸熱起來。我對老舒說:“帶來的衣服穿不住了,回去換換衣服啥的。”老舒說:“張工,真對不住,快回快回吧,回去以后多住兩天,不用急著回來。”我收拾一下東西,搭鄉干部的摩托車下山去了。

在山上住了兩個月,回城里卻不適應了。去了一趟超市,瞅著琳瑯滿目的商品,竟然有眼花繚亂的感覺。走在路上,人多車多,聲音嘈雜,于是想起山里的好來,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在城里只待了兩天,我便收拾東西回了山。

鄉里依然很安靜,不過我卻感覺安靜得有些出奇。往日里只要有干部在,總會擺個龍門陣啥的。我進了辦公室,干部都在,可都悶著頭不說話。

我從辦公室出來,進屋,看老舒在屋里坐著,便開玩笑說:“我看鄉里這么安靜,以為又下村搞計劃生育了呢。”

老舒笑了一下,但笑得有些不自然。他抬頭看看我,嘆了口氣說:“張工,剛才縣里來人宣布了調令,免了我的書記、鄉長職務,調我回高寨鎮任主任科員。”

“怎么會呢,老舒你別開玩笑了。”我有些不信。

“是真的,說是因為沒有完成煙草任務和鄉里社會治安狀況差。”老舒說。

“這是什么理由!說咱們鄉沒完成煙草任務,可還沒到收煙的時候呢,說社會治安狀況差更是荒唐了,我來這兩個月沒出過一起事啊。”我有些急了,說。

“這事爭也沒用,都是意料中的事情。上次麻老二帶柴刀闖鄉政府的事,也被縣里曉得了,所以就說鄉里治安差,無法!”老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想說些什么,卻又打住了。他緩了緩情緒,頓了頓又說:

“我收拾收拾東西,一會就下山了。”

我說:“這肯定是姓楊的使的壞。”

老舒說:“唉,無法的事情,人心險惡,剛才姓楊的還打來電話說,本來縣里準備就地免職的,是他爭取調我回高寨的。人怎么都能這樣啊!”

我說:“老舒,咱們再去找找縣領導吧,縣委又不是他楊木春的。”

老舒說:“再找就沒啥子意思了,認命吧。”

“那回城的事呢?”我說。

“還提啥子回城的事啊,無法!”老舒無奈,邊說著,邊開始收拾東西。

老舒的東西不多,就一床被子和一床褥子,還有些書,一個盆子。他把收拾的東西往摩托車上一搭,推車出了去。

鄉里的干部見老舒從屋里出來,也都擁了出去,大家都沒說話,只是看著老舒。

“好兄弟,以后常下山看看我,啥時候嘴巴饞了,讓你嫂子做好吃的打打牙祭。”老舒笑著對大家說。

我分明看見,他的眼角有些濕潤。

老舒又走到我面前,說:“張工,你還要待一段時間,就替我多照看照看棗樹苗吧,咱們的功夫不能白費了。”

我一把抓住老舒的手緊緊地握著,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使勁地點頭。

一院子的人什么話都沒說,鄉干部的家屬孩子也都從屋里出來了,大家一起擁著老舒出了門。

老舒推著摩托車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大家使勁地朝他招手,終于不知有誰喊了句:“舒書記,常回來看看啊!”終于忍不住,鄉干部們都哭了。

老舒遠遠地望著大家,沒有再說什么,輕輕地揮了揮手,轉身上車就走了,身后留下一路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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