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
我住的小鎮是中國北方一個毫無特點的小鎮,無論是人文景觀還是自然景觀都毫無個性,而小鎮惟一的特點,好像就是這里的“板的”了。
所謂“板的”,顧名思義,就是木頭板子做成的“的士”,也就是人力三輪車。小鎮的“板的”前面兩個轱轆,上面是客人的座位,后面一個轱轆,支撐蹬“板的”的后座。坐“板的”的確很方便,只要一招手,“板的”即停,“到哪?”“電影院!”于是上車,走人。價錢嘛也很便宜,路近的一兩塊錢,遠的也就三四塊錢。
不過現在蹬“板的”也不好干,據說不到十萬人的小鎮,就接近有一萬個蹬“板的”,可見其競爭的激烈程度了。
走在小鎮的大街小巷,經常可以聽到關于“板的”的議論,如果你看見某位蹬“板的”的兄弟手里拿著個手機,就會有幾位紳士議論道“看看,看看,連蹬‘板的’的都有手機了,真是的!”如果間或有一兩個女“板的”,就會有幾位淑女發議論:“瞧瞧,瞧瞧,女‘板的’!”再如果,孩子學習不好,父母就會大發議論:“沒出息,將來只能去蹬‘板的’!”
蹬“板的”是全天候的,很是辛苦,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烈日當頭,他們都得工作。只是到了吃飯時間,你才會看到小吃鋪的里里外外擠滿了蹬“板的”的人,他們把“板的”往道邊一停,下了“板的”邊走邊喊:“老板,吃飯!”他們通常的飯是:一大碗大米飯,粗略估計,這一碗足有半斤,至于盛不盛第二碗,第三碗,那還要看是否有胃口。有的“板的”要的是火勺疊成一疊,足有五六個,吃饅頭的得四五個,總之,飯必須吃飽。菜呢?“板的”們通常吃的菜是青菜居多,如白菜炒土豆絲、胡蘿卜炒土豆片、辣椒炒土豆片等;若不想吃土豆,還可以要豆芽炒粉條、白菜炒粉條、蕓豆炒粉條等;若不想吃粉條,還可以要蘿卜系列、黃瓜系列、海帶系列等。葷菜?“板的”們一般是不要的,除非今天“生意”特好,多蹬了幾趟,才肯要上一碟炒雞蛋,或者一碟有油星或者有肉絲的菜。酒?“板的”們平日里也是不喝的。夏天,“板的”確實渴得實在不行了,一咬牙,一跺腳“來瓶啤酒!”杯是無須用的,“板的”們通常是對口吹的。到了冬天,“板的”們為了暖和身子,有時也會一狠心來杯白酒。但他們只喝兩塊錢一斤的那種土產高粱酒,且喝得很慢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生怕大口大口地喝,就會縮短了享受的時間似的。
“板的”們邊吃邊說,話題也不固定,這個說:“這年頭,咱們還算幸運的,在他媽的大城市,到處都跑汽車,咱們啊,白費!”那個說:“只要還有蹬‘板的’的,我也蹬到底!”另一個又說:“老張那家伙,兩個人給他三塊錢到老爺廟,他居然不干!”只見他們不斷地把食物放進嘴里,嘴邊的咬肌一鼓一鼓,偶爾打一個飽嗝,空氣中充滿了飯菜與汗腥的混合氣味。
有些人吃得很慢很慢,因為他們下午還要去蹬“板的”得攢足勁;而有的則不然,三口并作兩口吃得很快,他們大都是商量好的,下午不蹬了,打撲克,也算是自找樂子。他們先找好一塊空地,把“板的”車停在旁邊,四人一組。我不知他們玩什么:斗雞還是串A,也聽不懂他們喊些什么,只能看見每個人身前放著一角、二角、五角、一元的人民幣,他們玩得很投入,一直玩到太陽下山才散伙。從他們的表情上很容易看出誰輸誰贏,輸的罵罵咧咧,贏的幸災樂禍,分手時還沒忘記下次再玩時的時間和地點。
到了冬天,那些和“板的”競爭的的士、面的、公汽可樂壞了,他們認為在冰天雪地的嚴冬,四面漏風的“板的”還能蹬嗎?沒想到蹬“板的”的自有辦法,不知是哪位弟兄發明了一招兒,在“板的”上用鐵條焊成一個四方框架,再用藍白透明的塑料布扣上一個罩,這個罩正好蓋在“板的”車的座上,既給乘客留有坐的空間,又擋住了凜冽的北風。就這樣,利用“溫室效應”,“板的”冬天也能蹬了。一到冬天,你站在小鎮的任何一條街道上,都會看到被人們戲稱為“水晶宮”的“塑料大棚”來來往往,形成了一條蔚為可觀的流動風景。這可氣壞了那些的士、面的、公汽的競爭者。不過氣歸氣,他們拿“板的”也沒辦法,誰讓老百姓喜歡坐“板的”呢,只能望“板的”興嘆而已。
我不怎么常坐“板的”。記得那次我們家搬家,我家旁邊有一個木頭搭起的小棚子,是我爸蓋的,非常結實,我媽找來一個蹬“板的”的,讓他拆了小棚子并把木頭、箱子之類的許多東西拉到我大姑家。那是七月的一個正午天,烈日當空,炙熱難耐,我們都站在陰涼的地方,還不停地扇著扇子,只有那個蹬“板的”的小子頂著烈日站在那小棚的上面,拆著木板。只見他兩手用力,一塊一塊地起著木扳,又一塊一塊地扔下。我看到他的白背心、綠褲子被汗水濕得透透的。
拆完了小棚子,他又和我們一起把那些木頭,木板和木頭箱子,以及拆下來的其他一些東西,裝得滿滿一“板的”車,整個車都壓撅了。他什么也沒說,用身體把“板的”壓平衡,調轉車頭就朝我大姑家的方向騎去。
我看著他那越縮越小的影子,心中油然產生了一種酸酸的感覺。
〔責任編輯 叢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