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孫良竟會提出這種要求。
晚上孫良請我吃飯,在海天酒樓。孫良說,周局,干杯!自己就先干了。我說以后別叫周局了,一個月后我就退了。孫良說那是一個月后的事,現在你還是周局。我想想,也是。便仰了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孫良跟了我八年,人很老實,工作也出色。可直到現在,他還是一位普通的辦事員。機關里的事情就是這樣,有時候,工作成績并不能夠換來什么,甚至代表什么。
孫良又給我倒上一杯酒,問,新來的是誰?我說黃局吧?孫良又給我夾一塊糖醋排骨,那副局呢?我說這不清楚,應該從你們中間提拔一位吧?孫良又給我的茶杯里續上些水,那你說會是誰呢?我說這不清楚。不但我不清楚,可能連上邊都不清楚。還沒定吧?!
孫良說那就好。我說什么好?孫良說沒定好,說明我還有希望。我說肯定有希望,你工作這么出色,在局里時間也長。孫良說你真這么看?我急忙說干杯干杯吃菜吃菜。我當然不這么看,依我的看法,就算再換十任局長,副局長也輪不到孫良。
孫良喝得有些多,眼睛通紅。他說其實,你可以替我美言幾句。我說美言談不上,就算實事求是地說,你也很有希望……摸獎都該中了。孫良說周局我求你一件事。我說別說求……什么事?孫良說其實也沒什么事……開會的時候,提提我。我說這還用你說?我盡最大的努力就是……不過我的話沒什么用,充其量起一個參考,結果還得上面定。孫良說有你這句話我就很感激了周局。來,干杯。
又喝掉半斤酒,孫良的舌頭便大了。他說我算看明白了,當牛做馬沒用,關鍵得靠提拔。提拔!有人提拔,就能躍起三尺高!沒人提拔,躍得再高,也得被別人一巴掌掮下來!我說別這么說小孫,我不一樣沒人提拔?孫良說周局你不一樣,你那是什么時代?現在是什么時代?時代和時代能一樣?肯定不一樣!有人提拔,就能躍起三丈高……我言不由衷地說還得靠工作還得靠工作……干杯吧小孫。
孫良鉆到桌子底下。我以為他喝多了。想不到他在下面搗鼓一陣,竟端出一塊石頭。說,周局,跟了你這么多年,也沒什么送你的,這石頭,送給你。我盯著那石頭,眼珠子就直了。活到這么大,不賭不抽不貪不嫖,惟獨愛玩石頭。家里收藏的各種石頭,少說也有八百多塊。有些是自己從山上撿的,不值一分錢;有些是從外地買的,最貴的一塊值兩萬多;有些是和石友們交換的,擺了滿滿一屋子。這里面,惟獨沒有別人送的。沒辦法,坐著這個位子,就得小心些,哪怕是一塊石頭,哪怕它再不值錢。
怪不得這孫良來的時候,手里提著個旅行包,鬼鬼祟祟。
我把石頭摸了兩遍,說,小孫啊,你的意思我懂,我會在會上提你的。但這石頭我不能要。孫良說周局你誤會了,這石頭與那事無關。我說我懂。我清白了這么多年,別讓我晚節不保。孫良說你今天不收這石頭,就是看不起我。我說小孫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孫良說難道我要等你退了,再送到你家去?我說小孫你這不是逼我犯錯誤嗎?孫良說這怎么能算犯錯誤呢?不過一塊石頭。我說別以為我不懂,這塊石頭少說也值五六萬!孫良說,值一千萬,它也是塊石頭。你今天,一定要收下。
孫良把那石頭重新裝進旅行包,接著喝酒。各人又喝了半斤,孫良的臉,就變成四個,在我面前晃啊晃的。后來孫良竟然哭了,當著我的面,哭得像個孩子。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聽見一個字:躍……躍……躍!我想安慰他,可那嘴像是別人的,說話含糊不清。后來連我也替孫良難受起來,輕輕抹淚。
吃完飯,搖搖晃晃走出酒樓。天已經很晚了,也很冷。孫良清醒了一些,問我,周局,能行嗎?我不知道他問的“能行嗎”指什么,答,能行。孫良就松開我,助跑幾步,噌,躍過一條溝。
想起來了。酒店前的公路正在施工,挖開一條小溝。我們要鉆進對面停車場的汽車,只能先躍過這條溝。現在孫良站在溝對面等我,問,周局,能行嗎?
當然能行。我來的時候,都沒用助跑。別說一條溝,兩條溝我都能躍過去。我助跑幾步,然后騰空而起……
我跌進溝里。奸像有石頭劃破我的臉。好像我的骨頭被摔得粉碎。
我在溝底慘叫。奇怪,身輕如燕的我,怎會掉進一條臨時挖就的小溝?
想起來了。原來,我的手里,提著一個大旅行包,那里面,裝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責編/于衛真)